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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鎖重樓 第4頁

作者︰瓊瑤

第五杯茶奉給了江雨杭。在一大家子姓「曾」的人當中,出來一個姓「江」的,確實有些奇怪。夢寒對雨杭的感覺,是非常奇異而強烈的。昨天那陣怪異的風,在夢寒的腦海中,曾經一再地吹起。至于他對卓家的態度,撲過來救火的勇猛,處理事情的明快……和他那對深邃的眼楮,都使她記憶深刻。這個人,到底是誰呢?「夢寒,」牧白似乎看出了夢寒眼底的迷惑,解釋著說︰「雨杭是我的義子,其實和親兒子也沒什麼分別,曾家有好多的事業,現在都是雨杭在管理,曾家那條泰豐號貨船,也是他在經營。他是我的左右手,也是靖南的好兄弟,以後你們就直呼名字吧!不必和他拘禮!」

夢寒看著雨杭,接觸到的,又是那對深邃的眸子。他有一對會說話的眼楮,她模糊地想著,不知怎的,竟不敢和他的眼光相遇。她很快地對他掃過一眼,看到他唇邊掠過了一絲難以覺察的微笑,笑得有一點兒蒼涼。他看起來比靖南大很多,五官的輪廓都很深,是張有個性的臉。他身上有種遺世獨立的飄逸,以及某種難以描敘的滄桑感,使他在整個曾家,顯得非常特殊。就像在一套細瓷茶杯中,雜進了一件陶器似的。奉茶的儀式結束後,大家圍坐在大廳里,照例要話話家常,增加彼此的認識。早有丫頭們重新沏上了幾壺好茶,又奉上了精致的點心。靖南還沒坐定,就不耐煩地呼出一大口氣,對女乃女乃說︰「女乃女乃!卓家的事讓我太沒面子了!好好一個婚禮,給他們鬧成那樣,我實在氣不過,雨杭根本沒把事情解決,說不定他們還會來鬧,依我看,不如去告訴警察廳,讓石廳長把他們全家都抓起來……」「哥!等會兒再說嘛!」靖萱看了夢寒一眼。

「算了!已經鬧到火燒花轎的地步,還要瞞夢寒嗎?」女乃女乃一針見血地說,語氣里充滿了氣惱。看著夢寒,她嘆了口氣,坦率地說︰「昨兒個在牌坊下面,讓你受到驚嚇,又受到委屈,都是咱們曾家事情沒辦好。你可別擱在心里犯別扭。」

夢寒點了點頭,沒敢說話。

「這件事說穿了,就是樹大招風!」女乃女乃繼續說︰「秋桐在咱們家里待了五年,一直跟著靖南,咱們做長輩的也疏忽了,這丫頭居然就有了非份之想,可是,咱們這種家庭,怎麼會容納秋桐呢?誰知她一個想不開就尋了自盡,卓家逮著這個機會,就鬧了個沒了沒休。我想,就是要錢。」老夫人認為對夢寒解釋到這個程度,已經夠了,轉頭去看雨杭。「雨杭,你到底給了多少?為什麼他們家還不滿意?你怎麼允許他們鬧成這樣?」「女乃女乃,」雨杭皺了皺眉頭,有些懊惱的說︰「這事是我辦得不好,可是,那卓家的人,個個都很硬氣,他們始終沒收一個錢,隨我說破了嘴,他們就是不要錢,我也沒料到他們會大鬧婚禮!」「不要錢?」老夫人一怔︰「不要錢,那他們要什麼?」

「他們……」雨杭有些礙口,看了牧白一眼。

「說吧!」女乃女乃的龍頭拐,在地上「咚」的跺了一下。

「他們說,」牧白接了口︰「希望秋桐的牌位,能進咱們家的祠堂,算是靖南正式的小星。」

女乃女乃眼楮一瞪,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什麼話?」她勃然大怒地問。

「您先別氣,」文秀急忙說︰「咱們自然是沒有答應,所以事情才會僵在那兒,本以為忙完了婚事,再來處理也不遲,誰知道會弄成這樣……」「這件事怎麼能等呢?你們就是做事不牢!」女乃女乃氣呼呼地說︰「牌位進祠堂明明就是在刁難咱們,是敲詐的手段!他們要秋桐的牌位進曾家祠堂干什麼?能吃能穿嗎?你們用用腦筋就想明白了!」「我看他們並不是敲詐,」雨杭搖了搖頭︰「那卓家一家子的人,脾氣都很別扭,他們咬定秋桐不進曾家,會死不瞑目。認為事到如今,已無法挽回秋桐的生命,只能完成她的心願,以慰在天之靈。」「豈有此理!他們太過分了……」女乃女乃怒聲說,「曾家的祠堂,是什麼人都可以進的嗎?又沒三媒六聘,又沒生兒育女,她憑什麼進曾家祠堂?」

「女乃女乃!」靖萱忍不住仗義直言了︰「也不能盡敝人家,都是哥哥不好,先欺負人家,又絕情絕義,才弄到今天的地步,想想秋桐,好好的一條命都送掉了……」

「靖萱!」女乃女乃一跺拐杖,大聲一吼︰「這兒有你說話的余地嗎?女孩子家一點兒也不知道收斂!你是不是想去跪祠堂?」

靖萱一驚,慌忙住了口。

「女乃女乃,」雨杭乘機上前說︰「能不能請您考慮一下,接受卓家的要求?畢竟,進祠堂的只是一座牌位而已!」

女乃女乃雙眼一瞪,牧白急忙說︰

「雨杭是實事求是,也許,這才是唯一能夠化解糾紛的辦法!」「雨杭到底不是曾家人,說了奇怪的話也就罷了,牧白,你是怎麼了?」女乃女乃緊盯著牧白,從鼻子里重重地吸著氣︰「你忘了咱們家的牌坊是怎麼來的了?你忘了咱們的家規,咱們的驕傲了?像秋桐這樣一個不貞不潔的女子,怎能進入我們曾家的祖祠呢?」牧白咽了口氣,無言以對。雨杭垂下了眼楮,臉上有種無奈的悲哀。「沒有別的商量,就是花錢消災!不要舍不得錢!黑眼珠見了白銀子,還會有解決不了的問題嗎?雨杭,你放手去辦,別給我省!這事就這樣子,大家散了吧!懊做什麼就做什麼去!」女乃女乃就這樣篤定地,堅毅地做了結論。全家沒有一個人再敢說任何話。大家站起身來,紛紛向老夫人請安告退,各就各位去了。真沒料到,新婚的第二天,和曾家的第一次團聚,談的全是新郎身邊的那個女子卓秋桐。夢寒對這件家務事,自始至終沒有插過一句嘴,她好像是個局外人。但是,她的心,卻緊緊的揪起來了。因為,她知道,她不是局外人。有個痴心的女子,為了她那個負心的丈夫而送了命。她怎能將這麼悲慘的事,置之度外呢?她太沮喪了,太無助了,她多麼希望,她不曾嫁到曾家來呀!這天晚上,靖南一心一意想完成他昨晚被耽誤了的「洞房」,夢寒一心一意想和靖南談談那個「秋桐」,兩人各想各的,都是心神不定。靖南已摒退了丫環和閑雜人等,坐在床沿上,兩條腿晃呀晃的,等著夢寒前來侍候。誰知等了老半天,夢寒毫無動靜。他抬眼一看,只見夢寒垮著一張臉,坐在桌子前面,背脊挺得直直的,身子動也不動。靖南開始月兌鞋子,解衣扣,故意哼哼唉唉,好像在做什麼艱巨的大事似的。夢寒忍不住抬眼看去,見他把衣扣弄了個亂七八糟,一件長衫也可以在身上拖拖拉拉,實在讓人驚嘆。她心中有氣,頭就垂了下去。

靖南這一下冒火了,跳起來沖著她一叫︰

「你是木頭人哪!新娘子怎麼當,難道沒人教過你嗎?」

夢寒驚跳了一下,還來不及說什麼,靖南又一連串的發作︰「就會坐在那兒干瞪眼,要是秋桐的話,早奔過來給我寬衣解帶,端茶送水,還帶投懷送抱呢!那會叫我在這兒左等右等,等得人都上了火!」

夢寒太驚訝了,怎樣都不會想到靖南會說出這些話,兩天以來,在心里積壓的各種委屈,齊涌心頭,再也忍不住,兩行熱淚,就奪眶而出。靖南已把那件長衫給扯下來了,抬頭一看,夢寒居然在掉淚,真是又懊惱,又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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