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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個夢 第38頁

作者︰瓊瑤

「呃,」可柔一驚︰「騎馬!我,我可不會騎!」

「不會騎?」劉彪一面走開,一面頭也不回的說︰「學習!」

劉彪走開之後,王其俊低聲對可柔說︰

「你不覺得答應得太魯莽嗎?如果他安了什麼壞心……」「我想不會,」可柔說,接著淒然一笑︰「萬一是,也比落進日本人手里好些!」張排長牽著兩匹馬走了過來,可柔戰戰兢兢的看著這高大的動物,張排長扶著她的手腕,把她送上馬背,要她握牢韁繩。她全心都在保護背上的孩子,軟軟的抓著繩子,絲毫沒有用力。馬不慣被生人騎,突然一聲狂嘶,前腿舉起,直立了起來,可柔一聲尖呼,連人帶孩子從馬背上滾了下來。幸好地上草深,張排長又在她落地時拉了她一把,所以並未受傷。孩子卻驚慌的大哭著。可柔心慌意亂的解下孩子,劉彪已經大踏步的走了過來,一把從可柔手里抱過孩子,捏捏手腕又捏捏腿,說︰「放心,沒有受傷。」「哦,」可柔吐了口氣︰「這個馬,我看算了,我寧願走路。」

劉彪審視著手里的小孩,說︰

「唔,長得很漂亮,就是有點像女女圭女圭。」

可柔嫣然一笑,抱過孩子來,忍住笑說︰

「本來就是個女女圭女圭嘛!」

「什麼,我以為是男孩子呢!」劉彪說著,笑了起來,附近的幾個士兵也縱聲笑了。劉彪看看馬,皺皺眉頭,說︰「現在不是訓練騎馬的時候,只好走路了。好,」他一舉手,大聲喊︰「準備——開步走!」隊伍很快的上了路,王其俊和可柔仍然是走路。事實上,這一連人一共只有六匹馬,其中兩匹還運著輜重。士兵們一個個看起來都很疲倦,但,都背著沉重的行囊,抬著機槍,一聲不響的走著,步伐穩健而快速。

這是一陣急行軍,可柔的汗已濕透了她那件短衫,新的汗仍不停的冒出來,沿著脖子流進衣領里。烈日酷熱如焚的燒灼著,她的鼻尖已經在月兌皮,面頰被曬得通紅。背上的孩子又不住的掙扎哭叫。可柔時時輕聲的安撫著︰

「小霏不哭,霏霏不哭!」

霏霏是孩子的名字。但是,孩子仍然啼哭如舊。

王其俊也疲倦極了,生平沒有這樣吃力的急行過,何況是在夏日的中午。這樣走到中午十二點多鐘,劉彪才下令休息。一聲令下,士兵們個個放下沉重的東西,坐在草地上喘息,每人都是滿臉的汗和塵土,軍裝都是從肩膀上一直濕到腰以下。立即,有些軍人用磚頭架成爐子,收集柴火,開始生火煮飯,當飯香撲鼻而來的時候,王其俊覺得這仿佛是他一生中首次聞到了飯香。可柔已解下了孩子,抱在手里搖著、哄著。劉彪走了過來,把他自己的軍用水壺遞給可柔,可柔看了劉彪一眼,就把水壺的嘴湊到孩子嘴上,許多水從孩子嘴邊溢出來,可柔用小手帕接著,然後用濕了的手帕去抹拭孩子的小臉。孩子喝了幾口水,不哭了。可柔把水壺遞還給劉彪,劉彪說︰

「你自己呢?」可柔湊著壺嘴,喝了一口。劉彪又再把水壺遞給王其俊,王其俊也只喝了一口。然後,飯煮好了,劉彪派人送了飯菜來,可柔喂孩子吃了一點干飯,大家正狼吞虎咽的吃著,忽然,一個派去刺探消息的士兵快馬跑了回來,上氣不接下氣的叫著︰「報告連長,敵人離此只有十五里!」「開拔!」劉彪大聲下令,于是,一陣混亂,飯也無法再吃了,大家又匆匆整隊,抬起輜重。劉彪一馬當先,隊伍又向前移動了。太陽落山的時候,他們停下來吃晚餐。

可柔靠著一棵大樹坐著,孩子坐在她身邊的草地上,她看起來疲倦而頹喪,她月兌掉了鞋子,腳底已經磨起了許多水泡,而且大部份的水泡都磨破了。她嘆了口氣,對王其俊說︰

「爹,我實在無法這樣走下去了,告訴劉連長,我們還是自己走吧,一切只好听天由命!」

劉彪已經走了過來,這幾句話他全听見了。他站在他們面前,低頭注視了他們好一會兒。然後低沉的說︰

「王老先生,說實話,我們現在的地位很危險,敵人正在後面緊追,我們的方向是廣西,可是又不能沿湘桂鐵路走,只好繞小路。小路必須有識途的人帶路,老實說,在今天一天中,好幾次我們和敵人只差幾里路。所以,我們像在和敵人捉迷藏,你們跟著我們,一切有保護,假如沒有我們,你們現在大概已經在日本人手里了。」

可柔打了一個寒戰。王其俊有些激憤的說︰

「真遭遇了,打他一仗也死得轟轟烈烈,這樣一個勁兒逃真不是滋味!」「老先生,」劉彪嘴邊浮起一絲苦笑,說︰「我也真想打他一仗,他媽的日本鬼子……」他冒出幾句粗話,看到了可柔,又咽了回去,說︰「不過,我們軍隊得听命令,我們是輜重部隊,沒命令不能作戰,上面叫撤退,我們只好撤!」他吐了一口氣,停了一會兒,又說︰「老先生,我劉彪既然伸手管了你們的事,就決不半途拋下你們,請你們拿出勇氣來走!吃一點苦不算什麼!今天晚上可以到村莊里去投宿,那時候,你們可以好好睡一覺。」休息不到十分鐘,他們又開拔了。晚上,他們果然來到一個村落,劉彪敲開了一家農家的門,讓農家的人招待王其俊和可柔,可柔洗了臉,又給孩子刷洗了一番。才坐下來,外面突然傳來「砰」的一聲槍響。可柔直跳了起來,王其俊也變了臉色,農家的人更嚇得戰戰兢兢。可柔說︰

「一定是開火了,日本人來了!」

劉彪推開門,大踏步的走了進來,擺擺手說︰

「沒事!你們休息你們的!」

「為什麼放槍?」可柔狐疑的說。

「槍斃了一個士兵。」劉彪滿不在乎的說。

可柔張大了眼楮和嘴。「啊,為什麼?」她不解的問。

「他搶農人的甘蔗。」可柔的嘴張得更大了。

「為了一根甘蔗,就槍斃一個人嗎?」她有些不平的說︰「一條人命和一根甘蔗,哪一個更重?在你們軍隊里,生命是這樣不值錢的呀!」「哼!」劉彪冷笑了︰「小姐,我知道你是讀書人,我總共沒讀過幾年書,不知道你們讀書人的大道理!我只曉得,我的軍人搶了老百姓一根針,我也照樣槍斃他!你不槍斃他,以後所有的軍人都會去搶老百姓,那麼,老百姓用不著日本人來,先就被自己的軍隊搶光了!我不管什麼輕呀重的,搶了老百姓,就是殺!」

說完,他頭也不回的走了。

可柔呆呆的看著他的背影,等他去得看不見了,她才收回眼光來說︰「這個人!有時好像很細致,有時又簡直像個野人!」

「快點休息吧,」王其俊說︰「不知能休息多久。」

可柔把睡著的孩子放到一張木板床上,自己和衣躺在孩子旁邊,剛剛閉上眼楮,一陣急促的打門聲傳來︰

「王老先生!王老先生!快走!敵人打來了!」

隊伍又開動了。星光點點,夜霧沉沉,一行人在夜色中顛躓的向前移動。可柔的腳潰爛了。烈日仍然如焚的燃燒著,她的臉色在汗水的浸漬下越來越蒼白,每跨一步,她都咬住牙忍住那聲要月兌口而出的申吟,背上的孩子對她似乎變得無比的沉重。王其俊用手扶住她,卻時時擔心著她會在下一分鐘倒下去。好心的軍人們想幫她抱孩子,她卻堅持不肯。走了一段又一段,她看起來是更加委頓了。劉彪騎著馬過來了,他翻身下馬,用手抓住可柔的手臂,命令的說︰「上馬去!」可柔看看那匹馬,對于上次騎馬還心有余悸,她苦笑笑,默然的搖搖頭。「上去!」劉彪皺著眉大聲說。抓住可柔,把她向上提,然後一托她的身子,她已經凌空的上了馬背。騎在馬背上,她戰戰兢兢的抓著馬鞍子,劉彪說︰「你不用怕,這是我的馬,幾匹馬里就是它最溫馴,一定摔不著你!」然後,他握住馬韁,大聲叫︰「謝班長!」一個兵士走了過來,劉彪把馬韁遞在他手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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