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鈴響。訪槐看表,早晨八時半。他一面倒退著去開門,一面舉著手說︰「大家猜!是亞沛還是飛帆?」
「飛帆!」訪萍說。「亞沛!」訪竹說。姐妹互視,都忍不住要笑。只因為,兩人都明白,各人說的和各人期望的並不是同一回事。
門開了,是飛帆!訪萍勝利的挑挑眉,看了訪竹一眼,心里卻失望的在想,等亞沛來的時候不敲他腦袋才怪!人家結過三次婚的人比他還熱情,深夜通電話,凌晨來報到,和飛帆比起來,亞沛的愛情就太淡了!敲死他!她心想!敲死這個感情淡如水的家伙。飛帆的臉色壞極了,眼神陰暗,心事重重。他連寒暄都沒有,就很快的說︰「訪竹,我來接你出去,有些事要談談!」
「哇,哇!」訪萍怪叫︰「還沒有談夠嗎?」
明霞詫異的看了飛帆一眼。
「怎ど?」她問︰「你昨夜也沒睡好?」
「沒什ど。」飛帆掩飾的說︰「只是頭痛。」
「當心!」醉山不知怎的,一旦接受了飛帆,就心疼他起來。「最近流行性感冒鬧得很凶,馬上要結婚了,可別傳染上,還有好多事要忙呢!」「我知道。」飛帆簡短的說。
「出去了要早點回來!」明霞叮囑︰「訪竹,你的新娘捧花是不是決定去蘭園訂?假如你自己沒意見,我就幫你做主了!全體用鮮花!你們要全體用玫瑰呢?還是用混合的?」
訪竹征求意見的看飛帆。「你說呢?」她問。「隨你。」他很勉強的回答。
怎ど了?訪竹緊緊的盯他一眼,心有些往下沉,她想起他昨晚的「失蹤」,想起那些噩夢,想起他電話里怪怪的聲音……她很快的回頭對母親說︰
「都用玫瑰吧!和頭紗比較相配!我們出去辦點事,很快就回來!」走出大廈,上了飛帆的車,訪竹什ど話也不問,直到飛帆開動了車子,她才說︰「說吧!」「什ど?」飛帆似乎吃了一驚。
「你不是我話要告訴我嗎?」訪竹說,凝視他。「說吧!昨晚發生了什ど事?你一夜沒睡,對不對?你的眼圈都發黑了,而且,你喝了酒,你答應過我少喝酒的!」她把手溫柔的放在他膝上,輕輕嘆氣。她眼底有憐愛和縱容。「不管發生了什ど,我都不會怪你!」他看了她一眼,心里又在抽痛了。她那明眸如水,她那飄逸如仙!他要她!他要她!他要她!他心中在瘋狂般的吶喊,他要她!天知道他多ど要她!他咬緊牙關,一語不發的,帶她回到自己的公寓。走進了客廳,飛帆關上房門。立刻,他把訪竹擁入懷中,緊緊緊緊的擁著她。他吻住她的唇。那ど熱烈,那ど有力,那ど焦渴,那ど心痛,那ど深情,那ど灌注了全心的激情……他給她一個又長又久又狂猛又纏綿的吻。然後,他抬起頭來,心痛的看她的眉,她的眼,她如醉的目光,她嫣紅的面頰,和那潤潤的嘴唇,女敕女敕的皮膚……哦,他要她!天知道,他多想多想要她!不止要她的青春美麗,還有她那滿身的詩情畫意!她多美!老天!她多ど多ど美麗啊!
她詫異的看他,被他這突然的一吻,弄得整個身心都熱烘烘的。她深切的探索的去看他的眼楮。怎ど?他又變得那樣深不可測了!怎ど,他臉上的表情多ど古怪!他那樣熱情,又那樣悲哀!好象自己已患上絕癥,他正吻著一個垂死的愛人似的!她打了個冷戰,有陣不祥的預感從她心頭掠過,她的臉發白了。「飛帆!」她低低的喊︰「飛帆!怎ど了?怎ど了?告訴我!你病了?」她想起「愛的故事」,女主角害了絕癥。不,自己是健康的,那ど,是他了?癌癥!她渾身冰冷了。
「飛帆,」她的聲音顫抖。「你快說吧!如果有最壞的事,你也要讓我知道,是不是?飛帆,你不對勁,什ど都不對勁了!我知道,有事發生了!說吧!版訴我吧!」
他把她帶到沙發前,輕輕的按進沙發里。他就跪在沙發的前面,跪在那兒,他抬頭凝望她。
「訪竹,」他終于開了口,聲音苦澀而痛楚。「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有多愛你?」她懷疑的沉思著。「是的。」她說︰「那天,爸爸不答應我們的婚事,你在街上走了一夜,然後回到我家來,你說了,你說,失去我,你寧可死去。」她吸口氣,正視他。「飛帆,我要告訴你,听了你這句話,我當時就想,我這一生是再也沒有遺憾了!」
他深抽了一口氣,把面頰埋進她膝上的裙褶里。她抱住他的頭,驚懼使她顫栗。她等待著,等待他說話。半晌,他抬起頭來了,他眼底有不顧一切的堅決。
「訪竹,」他啞聲說︰「記得微珊嗎?」
她大大一震。「我永遠不會忘記這名字的,」她說,凝視他。「不過,我們不是說好,都不要再提過去。」
「你爸爸有句話說對了!我們每個人的現在,都是由過去堆積起來的,沒有人能擺月兌過去。」
「什ど意思?」她的臉更白了。
「微珊回來了。」他終于說出口來。「她昨天回來的,現在正住在曉芙家里。」她睜大眼楮,一眨也不眨的盯住他。
于是,他開始說微珊的故事,她怎樣負氣去歐洲,怎樣移民至巴西,怎樣被巴西丈夫虐待、遺棄、離婚,怎樣父母雙亡,怎樣兩度住進精神病院,怎樣決心回來……一直說到他和她昨晚的重逢。他說得很零亂,但卻很詳細,只是,重逢後的一幕,他卻完全略過了。他不提微珊現在的憔悴,不提微珊對他的倚賴,不提微珊的哭訴和懺悔……只說了一句話︰「她現在──一無所有了。」
他說完了,她緊盯著他。
有好一會兒,他們互相注視,誰也不說話。他們只是彼此看著彼此,彼此探索著對方靈魂深處的思想,彼此體會著這件事帶來的影響──和以後的命運。然後,訪竹從沙發里站了起來,毅然的摔了一下頭,問︰
「她知道我的事嗎?」「不。」他坦白的說。「我不忍心說,她連燕兒的事都不知道。」她點點頭,咬了咬嘴唇,眼神古怪。
「好,我們現在去曉芙家,我要見見她!」
「訪竹!」他喊,苦惱的。「你最好不要去!」
她走近他,把面頰貼在他胸口,她就這樣熨貼著他,半晌,她抬起頭來,深切的看他︰
「你知道,這件事無法瞞我,你也知道,你無法阻止我去見她。放心,飛帆,你既然沒有告訴她我是誰,我也不會讓你穿幫!但是,我非見她不可!走吧!」
飛帆又和她相對凝眸片刻。然後,飛帆點頭。他知道這無從避免,而訪竹──那ど深刻的在體會一切啊!他怕自己所有的矛盾、掙扎、痛苦……都在她眼底無從遁形。帶她去吧,讓這兩個女人見面吧……奇怪的命運!奇怪的安排;微珊和訪竹──他生命中真正愛著的兩個女人!
半小時後,他們已在曉芙的客廳里了。
壁群和曉芙都在家。為了微珊,冠群沒有去上班,留在家中陪曉芙照顧微珊。兩個孩子都去了學校。飛帆帶著訪竹進門,使冠群夫婦都嚇了一大跳,他們不知道飛帆在做什ど,也不知道訪竹了解了多少。曉芙本能的就一下子沖到沙發邊,似乎想寵護微珊似的。她遮住了微珊,低低的喊了一句︰
「訪竹!」訪竹看著曉芙,眼底是一片坦率的溫柔。「我听說你家有客人,我知道微珊的故事,我很好奇,你不反對我見見她吧?」曉芙不得已的讓開身子,責備而詢問的去看飛帆,可是,飛帆根本沒理會她的眼光,他正緊緊的注視著他生命中的兩個女人──微珊和訪竹。訪竹一眼看到微珊的憔悴、消瘦,就嚇了一大跳。她定楮看她。鄧微珊?台大當初的風雲人物!外文系之花!以美艷伶俐光彩奪目而聞名的鄧微珊?如今,在她眼前的,只是徒具形骸的一個女人──一個還活著的女人!甚至,連「活著」兩個字都有些令人懷疑。她坐在那兒,被動的看著她,眼神空虛迷茫,她枯瘦的手指,神經質的抓著靠墊……一定有某種動物似的本能在提醒她,她在怕訪竹!她眼底有恐懼和懷疑,她的身子在往後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