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嗎?」陳樵有些氣呼呼的,接著,就長嘆了一聲。「好在,你和采芹也只是同居而已。」
「什麼意思?」他驚愕了,有些心慌膽戰起來。是的,不對!最近什麼都不對,她早出晚歸,成天看不見人影。深更半夜,他常常已經熟睡了她才回來,回來後就疲倦得什麼似的,連溫存的時間都沒有了。「我太累了,書培。」「我很抱歉,書培。」總是這樣的,她躲避他,她拒絕他,而他卻不知道是從何時開始的!「你發現了什麼事嗎?」他問陳樵,心里已隱約的猜到了一些。「本來不該告訴你的。」陳樵又說。「說吧,少婆婆媽媽了!」他大叫。「知道林森北路有家咖啡館叫‘綠珊瑚’嗎?」
「不知道。」「我就猜到你不知道,」陳樵悶悶的說︰「昨晚我和何雯在那兒,我們見到了采芹。她不是一個人,有另外一個彈電子琴的男人和她在一起,他們表演了雙人奏……」陳樵呆望著他。「采芹沒有發現我們,那咖啡館光線很暗,我們又待在一個角落里。可是,我們看他們卻看得很清楚……」陳樵蹙緊眉頭,從牙縫里迸出了一句話︰「他媽的!喬書培!天下女人多得很,別認定一個殷采芹吧!」說完,他轉身就走。
他一把握住他胸前的衣服。「說清楚一點!」「還要怎麼清楚?」陳樵一股代他「窩囊」的樣子。「那男人又高又帥又性格,彈一手好琴,采芹跟他在一塊兒。他們……」他瞪著喬書培。「書培,我們都戀愛過,是不是?我不會看走眼的,他們──親熱得厲害!那男的對她噓寒問暖,一會兒遞酒,一會兒遞咖啡,已經無微不至了!」
他幾乎昏倒。第一個沖動是立即趕到那個什麼綠珊瑚紅珊瑚的地方去,把他們一起捉住。但是,理智立即克服了這股沖動,或者,是陳樵神經過敏!或者,是陳樵安心破壞,他們一直就反對他和采芹,他們一直投蘇燕青一票!不不,不能莽撞,他寧願听采芹自己說。這是不可能的事,絕不可能的事!他的采芹?他那一往情深的采芹?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怎麼可能?他為了她,連過年都不回家,他為了她,連父子親情都置之不顧!天知道,他多想父親!可是,為了她啊!他以為,他們曾有過的冷戰時期都過去了,最近,他們已經不再嘔氣,不再吵架了!難道……難道……這種「平靜」竟意味著她的「變心」和「背叛」!他不敢想了,真的不敢想了。于是,他回了家,耐心的等待著她,在每一秒鐘,每一分鐘的煎熬里等待著她,在那要撕裂他的痛楚和郁怒下等待著她──直到她終于回來了。
現在,喬書培瞪視著那浴室的門,心里就像火燒般燒灼著,燒得他頭昏昏目涔涔而五髒翻騰,燒得他每一根神經都痛。天哪,采芹!你不能這樣對我!你不能!即使我們之間還缺一張婚約,但是我們早就有了百年之盟,你怎可以這樣?我不問你的過去,不計較你的失足,你怎可這樣對我?天呵,采芹,這太不公平,太不公平,太不公平了!他咬緊牙關,腦子里又響起陳樵的話︰「我看你最聰明的辦法,是拔慧劍,斬情絲!你要知道,咖啡廳哩,餐廳哩……都是魚龍混雜的地方。采芹,多少是個「半歡場」中的女人!你不能對她要求太高!」
不行!這太不公平了!太不公平了!采芹,如果你背叛了我,我會把你殺掉!我會把你撕碎!我會把你連皮帶骨,吃到肚子里去!哦,他搖搖頭,猛烈的搖搖頭,搖醒了自己的意識。哦,采芹,你知道我不會傷害你,請你也不要傷害我吧!我寧願听最惡毒的真實,不要听最美麗的謊言!
采芹從浴室里出來了,她穿了件純白的睡袍,站在那兒,純淨得像個天使。他依然靠在床上,目不轉楮的看她。采芹,你是天使嗎?還是魔鬼呢?
采芹走到床邊,坐了下來,她累得一點力氣都沒有了,累得只想躺下去,關若飛是對的,這種連續的彈奏會要人的命,幸好是關若飛和她搭檔,幫她換手。但是,她仍然覺得自己每根骨頭都松了,散了。而且,她的頭已經病得快裂開了,過多的咖啡,過份緊張的跑場……她真的快吃不消了。她輕嘆了一聲。為什麼嘆氣?他仍然盯著她。沒有柔情,沒有蜜意,你滿臉的倦怠,滿眼楮的憔悴。和我在一起,已經變成是你的折磨和負擔了嗎?傻啊,喬書培!這麼多日子以來,你是個睜著眼楮的瞎子,你居然看不出她對你的厭倦!
「采芹!」他低喚了一聲,喉嚨是沙嗄的。「嗯?」她輕應著,心里又驚悸了起來。唉唉,別再追問吧,別找麻煩吧,我已經累得快死掉了。她躺子,把頭深深的仰靠在枕頭里,放松了四肢。
他伸手模到床頭的煙,取了一支,他燃起煙。坐在那兒,他回頭看著躺在他身旁的那張臉。她瘦了,她很蒼白,她憔悴而無神……她不是那個被他的愛所滋潤著的女孩。他失去她了。他深抽了一口煙,重重的噴出去。他思索著,想著要怎樣跟她開口,煙霧彌漫在小屋內。她輕咳了兩聲,伸手放在他身上。「別抽太多煙,」她呢噥的說著,打了個哈欠。「會影響你的身體。」「你不是也抽煙嗎?」「戒了,早就不抽了。你不許的,你忘了?」她翻了一個身,把臉藏進枕頭里,似乎準備睡覺了。
「采芹!」他沉聲喊︰「我們談一談,行不行?」
「明天再談吧,明天,好不好?」她睡意朦朧了。
「不行!」他大聲說。她驚跳起來,眼楮睜開了,她仰望著他,心里在哀求著。書培,讓我休息吧,你不知道我有多疲倦!他瞪視著這對眼楮,燈光下,這對眼楮迷迷蒙蒙的,像隱在薄霧里的星光。天哪,她多美麗!他不要失去她,他不要!他不要!他不要!他伸出手去,顫抖的觸模著她的頭發。
「采芹,你辭掉餐廳里那個工作吧!馬上辭掉!明天就不要去上班。我現在有工作了,我可以養活你,只要我們把生活水準稍稍降低一點,我可以養活你!」「書培!」她驚喊,抬起睫毛來,真正的清醒了。「不行,書培,我需要那個工作!」
「需要是什麼意思?」「我……我……」她囁嚅著︰「我喜歡那工作!」
「喜歡?」他的聲音提高了︰「喜歡彈琴?還是喜歡餐廳里的燈紅酒綠?還是喜歡那些捧你場的人?還是喜歡有人對你獻殷勤……」「書培!」她喊,用雙手抱住了他的腰。「你不要找我麻煩,你不要!」不要找你麻煩?他驚悸的望著她,迷惘而混亂。再找你麻煩,你就會離開我了?他用手扳起她的頭,她被動的翻了一個身,那白紗的睡袍領口好低,她那白皙的肌膚半露在他眼前。他伸過手去,微帶痛苦的去觸模她;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一定要是我的!她抓住了他的手,滾開了身子,她嘆口氣︰「不要!我累了。」累了?累了?累了?一個晚上,你講了幾百聲累了?在這一剎那間,他想撕碎她的衣服,他想剝光她,他想蹂躪她,他想佔有她,他想擠碎她,他想壓扁她!但是,當他看到她眼里那種求饒似的表情,當他看到她面龐上那種「疲倦」,他整個心髒都掉進了冰窖里。她不要你!他深吸著煙,把眼光從她臉上轉開了,有種深深的憤怒和近乎絕望的情緒,把他抓牢了。他望著窗子,一語不發,只是悶悶的吞雲吐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