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去找經理!」他粗聲說︰「如果你有困難,我不幫你還有誰能幫你?」他們回到了餐廳里,殷振揚和小魯他們正吃了個杯盤狼藉,三客牛排早解決掉了,一瓶酒也去了大半。他們仍然在彼此舉杯,彼此呼喝,彼此笑鬧。采芹走過去,把五千元推在殷振揚面前。「哥哥,你先拿去用,我再幫你想辦法。不過,我不可能每個月固定給你錢,我只能盡量想辦法,請你多少體諒我一點……」「沒關系,沒關系,」殷振揚,一把把錢收進了口袋里,笑嘻嘻的盯著采芹。「你最好多想點辦法,真想不出來的話,我可以去和喬書培商量商量……」
采芹把雙手闔在胸前,對殷振揚哀求的看著︰
「別去打擾他吧!求求你!千萬別去!」
殷振揚笑了,轉頭看著站在一邊,對他怒目而視的關若飛,笑著問︰「你也愛我的妹妹嗎?」
「不關你的事!」關若飛怒沖沖的說。
「好啊!」殷振揚笑嘻嘻的說了句,就掉頭俯在采芹耳邊,低低的問︰「喬書培知道你在餐廳里還藏著個情人嗎?」
采芹的臉色變得比紙還白了,她恐懼的看著哥哥,一語不發。殷振揚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仍然笑嘻嘻的,仍然吊兒郎當的,仍然滿不在乎的。
「放心,」他說︰「只要你乖乖的,我不會泄露你的秘密,誰教──你是我的妹妹呢!何況,咱們家家學淵源,就沒有‘忠實’兩個字。再說,那個混帳小子,也不值得你為他守身如玉……」「哥哥!」她淒然的叫。
「好了,我要走了!」殷振揚拍拍小張的肩。「走了!走了!」他叫︰「咱們改天再來!有妹妹真好,不是嗎?」他醉意醺然的望望她,沉思了好一刻,忽然收起了笑容,一本正經的低下頭來,深刻的直視著她,說︰「采芹,看在你還有點良心的份上,看在你是我妹妹的份上,有句話必須告訴你,你已經弄得一塌糊涂了,你和我一樣,都早就身敗名裂了!爸爸在家鄉欠了無數的債,他把罪名寫在我們背上,家鄉那個安靜的小城,是再也不會容納我們了。所以,我們無家可歸,也休想進入上流社會了。所以──你如果是個聰明的女孩,再也別做夢!你充其量,只是喬書培的情婦,就像你是老狄的情婦一樣!沒有一個正經人會娶你……」他打了個酒呃,眼楮里流露著今晚第一次流露出來的感情,和某種也壓迫著他的悲哀。「采芹,你知道我為什麼那麼恨喬書培嗎?從他上學第一天起我就恨他?」她不語,默默的瞅著他。
「因為他太完美了!他功課好,人品好,風度好……他生來就有那麼種莫名其妙的氣質,好像誰也比不上他,我恨他這種氣質,恨透了他這種氣質,因為我沒有!」他凝視著妹妹,沉重的點了點頭,酒染紅了他的眼楮,染紅了他那桀驁不馴的臉,或者,只有醉後,他才會說出這幾句真心真意的話︰「采芹,不要傻了,你和我一樣,早就弄得一塌糊涂了。你再也不是當初在白屋里的那個純潔的小女孩,你已經身敗名裂了……」他搖搖擺擺的站起身來,也拉起了他的伙伴們,他對她搖頭,深深的搖頭,他微笑起來,那笑容充滿了自嘲和諷刺︰「知道家鄉里的人叫我們什麼嗎?兀鷹!專門吃尸體的鳥!我們真有個很光榮的姓!我走了!」他往門口走了兩步,驀然間,又回過頭來,對她咧了咧嘴︰「你最好幫我弄到錢,也不騙你了,我欠了二十幾萬的賭債,如果我還不出來,他們會殺掉我!」他走了。他終于走了。他搖搖擺擺,踉踉蹌蹌的走了。
采芹仍然坐在那兒,她用手支著額,呆呆的坐在那兒,眼淚不知不覺的涌進了眼眶,不知不覺的模糊了視線,她看不清桌布上的花紋,看不清任何東西。然後,她覺得有只手溫柔的搭在她的肩上,有人遞給她一條干淨的大手帕,她接過來,拭拭眼楮。關若飛的聲音在她耳畔溫和的響了起來︰
「並不像他說的那麼糟,采芹。他只是要為自己找一個伴,因為他自己已經弄得一塌糊涂了,他才必須把你拉過去,他需要一個伴。」采芹用舌頭潤了潤嘴唇。
「他是我的哥哥!」她說︰「我們血管里流的是一樣的血!」她推開椅子,很快的站起來︰「我該去彈琴了!」
他伸手去拉她。「讓我去!」他說。「不!」她擺月兌了他,徑自走向電子琴。
必若飛坐在那兒,燃起了一支煙,他深深的靠進椅子里,深深的望著她。她的琴聲響了起來,叮叮咚咚,琳琳瑯瑯……如狂風驟雨,如驚濤駭浪,如萬馬奔騰,如飛泉傾瀉……她居然用電子琴去彈「命運交響曲」,他愕然的听著,體會著那「命運」的浪濤,正洶涌的淹沒著她。
第二十七章
采芹,」喬書培平躺在床上,瞪視著天花板,和屋頂那盞配著白紗燈罩的吊燈。夜已經很深了,可能一點,可能兩點,可能三點……他已經疲倦于看表,疲倦于思想,長久的「等待」已快使他發瘋了。天氣又熱起來了,即使這樣靜靜的躺著,他仍然覺得脖子下面都是汗。「你最好告訴我,你最近到底在忙些什麼事情?」采芹在床沿上坐了下來,她還穿著表演的服裝,一件玫瑰紅的軟緞長裙。他的眼光從那蒼白的燈罩上調回來,投注在她身上。許多人都不適合穿玫瑰紅,他想著。但是,她穿起來卻嬌艷得「要命」,絲毫沒有土氣和火氣,她像天邊的一朵彩霞。他心里有些疑慮的想著,彩霞,世界上從沒有人能抓住彩霞。「我不是已經告訴你了嗎?」她有些心虛,聲音就顯得相當閃爍。「我工作的時間加長了。」
「加長了?從早上十點到──」他終于抬起手腕來看了看表︰「凌晨兩點鐘?請你告訴我,那一家餐廳營業時間這麼久?你那家鸚鵡窩是違規營業的嗎?……」
「喜鵲窩。」她輕聲更正著。「我不管它是什麼豬窩狗窩!」他從床上坐了起來,眼楮直直的瞪著她。「我只知道你不對勁了!采芹,」他把聲音放柔和了︰「你是怎麼回事?你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確實在‘喜鵲窩’工作嗎?」「當然。」她驚悸的回答,眼楮大睜著,凝視著他。心髒卻在怦怦跳動。不能讓他知道殷振揚的事,不能讓他知道她「拚命」在幫哥哥還賭債,不能讓他知道殷家的陰影又回來了,不能讓他知道她在「跑場」。她今晚是回家太晚了,但是,怎麼辦呢?「綠珊瑚」咖啡廳加了消夜一場的演奏,彈到現在,她實在無法抽身啊!她已經每根骨頭都在痛了,她的手指都要斷了,她只想躺下來趕快休息。「你知道台北的餐廳,雖然明文規定是上十二點,」她勉強的解釋著︰「暗地里,到凌晨兩三點,照樣營業的也有。」
「為什麼以前你不需要工作到這麼晚呢?」書培的狐疑更深了。「你有秘密嗎?你有瞞著我的事嗎?」
「噢!」她從床上跳了起來,抓起床邊的浴袍,逃避似的說︰「不要疑神疑鬼吧!我一直在彈琴,沒有秘密,真的。」她很快的看了他一眼︰「我要去洗個澡,我累了!滿身都是汗。」
他不再說話,把雙手枕在腦後,他半靠在床頭上,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浴室門口。他就呆呆的望著那浴室門口發怔,心里像有十七八鍋熱油在同時煎熬著。采芹,你不是個撒謊的能手,別人撒謊能夠不動聲色,你卻連眼光都不敢和我相對!他咬住嘴唇,為什麼會這樣?她為什麼會變了?是的,她始終在變,她緩慢的變,你自己也明知道她在變!他又想起今天下午,陳樵對他說的話了︰「本來不該告訴你的,喬書培,可是我實在熬不住了。你現在在設計公司也拿好幾千一個月,你就那麼需要采芹出去工作嗎?」「怎麼?」他困惑的問。「有什麼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