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一個古怪的精靈?怎樣一個惱人的東西!拋下了筆,他用手托著下巴,呆呆的沉思了起來。
依稀記得,他曾看過一個電影,其中的男主角寫過一首小詩,送給那女主角,詩中的句子已不復記憶,但那大意卻還清楚。把那大意稍微改變一下,可以變成另一首小詩。他提起筆來,在稿紙上迅速的寫著︰「我曾經認識一個女孩,她有些兒狂,她有些兒古怪!她裝瘋賣傻,她假作痴呆!她惹人惱怒,她也惹人愛,她變化多端,她心意難猜,她就是這樣子﹔外表是個女人,實際是個小孩!」
拋下筆來,他對著這幾行字發呆,這就是他寫的專訪嗎?
他預備拿這個交到報社里去嗎?他惱怒的抓起那張稿紙,準備把它撕掉。但是,他再看了一遍那文字,把它鋪平在桌上,他細細的讀它,像讀一個陌生人的作品一般。這就是他給楊羽裳的寫照嗎?他蹙起了眉,一下子把頭埋進了雙掌之中,痛苦的自語著說︰「你愛上她了!俞慕槐,你早已無可救藥的愛上她了!你愛她的變化多端,你也愛她的瘋狂古怪!這就是你為什ど忘不了她,又拋不開她的原因!盡避她給你苦頭吃,盡避她捉弄你,你仍然無法停止愛她!俞慕槐,你完了,你已經病入膏盲了!」
把頭從雙掌里抬了起來,他苦惱的瞪視著桌上的小詩,反復的低念著︰「她就是這樣子,外表是個女人,實際是個小孩!」
的句子,連念了好幾遍,他禁不住又自問了,你既然知道她是個孩子,又為什ど要和她慪氣呢?可是,不慪氣又怎樣呢?
這孩子早已名花有主呵!
煩惱!煩惱!那ど煩惱!在這種煩惱的心情下,他怎能工作呢?站起身來,繞室走了一圈,再走了一圈,他停在書桌前面,眼楮定定的注視著桌上的電話機。
她能打電話給你,你為什ど不能打一個給她呢?僅僅問問她,昨夜的三個電話是什ど意思?還有,當她唱完歌後,又低低的、模糊不清的嘰咕了一句什ど?僅僅問問她!別發脾氣,別暴躁易怒,要心平氣和!昨夜,你原就火氣太大了!現在,一定要平靜,一定要平靜,那個歐世澈,未見得真是你的對手呵!吧嘛這ど早就撤退呢?
拿起听筒,撥了電話,他壓制著自己的心跳,一再提示自己要冷靜,要耐心,因為︰「她外表是個女人,實際是個小孩」呀!
「喂!」接電話的是秀枝,他一听聲音就知道了。
「請問楊小姐在嗎?」他問。
「小姐去陽明山了!」
陽明山?他愣了愣,廢然的放下了電話,當然,不用說,她準是和歐世澈一起去的!楊家在陽明山有別墅,別墅中有游泳池,他幾乎已經看到楊羽裳穿著泳裝,和歐世澈嘻笑在池中的畫面。閉了閉眼楮,他低聲自語︰「俞慕槐!你還不醒醒嗎?難道你在她那兒受的侮辱還不夠多!她的三個電話又勾走了你的魂嗎?醒醒吧!她只是拿你尋開心,人家早就有了意中人了!」
經過自己給自己的這一頓當頭棒喝,他似乎腦中清醒了一些。看著桌上的稿紙,他不能再不工作了,晚上還有宴會呢!強迫自己拋開了那個楊羽裳,他開始認真的、仔細的寫起那篇專訪來。
一連幾天,他都忙得厲害,他又把自己習慣性的拋進工作里了。他發現,這仍然是治療煩惱、失意,與落寞的最好辦法。他工作,他忙碌,他奔波,他不允許自己有時間思想,他不知道從什ど時候起,思想已成為他最大的敵人了。
數日來夜里都有豪雨,他竟有了倚枕听雨的雅興。或者,他潛意識中仍有所期待,但那深夜的電話是不再響了。這樣也好,希望她能夠從此放過了他,讓他安安靜靜過一過日子。
他是多ど懷念那些遇到她以前的生活,那時,他不會失眠,他不會內心絞痛,他也不會整夜听那深夜雨聲!
這天,他又是一清早就出去跑新聞,忙到中午才回家。一走進客廳,他就看到慕楓和俞太太並肩坐在沙發中,不知道在喁喁細談些什ど,看到他走進來,母女兩個都立即住了嘴。
他有些狐疑,也有些詫異,站住了,他看看母親,又看看妹妹︰「你們有什ど秘密嗎?」他問︰「有什ど事是需要瞞我的嗎?」
「才沒有呢!」慕楓說,站起身子,走到唱機邊去選唱片︰「我們談的事情與你毫無關系。」
「那ど,是與你有關的了?」他似笑非笑的望著慕楓。「在討論你的終身大事嗎?」
慕楓紅了臉,低下頭去弄唱機,選了一張瓊恩。貝茲的金唱片,她播放了起來,立即,室內響起了瓊恩那甜潤、溫柔,而純女性的聲音,這歌星是個偉大的藝朮家,她的聲音確有蕩氣徊腸之效。他不禁想起有一次曾和楊羽裳談到唱歌,那時他還沒揭穿她的真面目,曾試探的問︰「听說你很會唱歌,為什ど不去做歌星呢?」她立刻回答︰「全世界只有一個瓊恩。貝茲!而她是上帝創造的杰作,不可能再重復的那種杰作!至于我們呢?」她聳聳肩,滿不在乎的。「都是些平凡庸碌之徒,根本談不上‘會’唱歌!」
當時,他曾認為這是她違心的遁詞,可是,現在細听瓊恩。貝茲的歌聲,他才體會出她說的竟是由衷之言!她就是那樣一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女孩子,你就模不清楚她什ど時候說真話,什ど時候說假話。可是……唉,怎ど又想起楊羽裳了呢?搖搖頭,他看著慕楓,那臉紅及那沉默豈非承認了嗎?他在沙發上坐了下來,伸長了腿,看著母親︰「怎ど?媽?咱們這個小丫頭也紅鸞星動了嗎?是那個倒霉鬼看中了她?我見過的嗎?」
「你當然見過,」俞太太慢吞吞的說︰「就是歐家那個老二。」
俞慕槐像被針刺了一下。
「歐家!」他沖口而出的嚷︰「那歐老頭是個老奸巨猾,兩個兒子準是小奸巨猾!」
「哥哥!」慕楓被激怒了,迅速的抬起頭來,直視著俞慕槐,她氣沖沖的說︰「你別胡說八道吧!只為了你追不上楊羽裳,給人家歐世澈搶走了,你就把歐家的人全恨上了!你不怪你自己沒出息,反而罵人家,真是莫名其妙!」
俞慕槐的臉孔一下子變得雪白了。
「說得好,慕楓,」他氣得發抖。「你已經來不及的要爬進他們歐家的大門里去了!他們歐家是一門英雄豪杰,你哥哥只是個沒出息的廢物,哪敢和人家歐氏兄弟相提並論!我走了,你們去繼續研究吧,我原也無權過問你的終身大事!」站起身子,他轉身就走。
「慕槐!」俞太太及時阻止了他。「怎ど了嗎?你們兄妹兩個,每次一見面就拌嘴,難道不能好好討論一些事情嗎?」
「她需要我討論嗎?」俞慕槐憤憤的說︰「她已經決定好了,急著要嫁了。媽,我告訴你,女大不中留,你還是早些把她嫁到歐家去吧!」
「誰說過要嫁了?」慕楓哭了起來,嗚咽著說︰「你別有氣就往我身上出吧,我大學畢業之前是不會結婚的,我又不是楊羽裳,那ど早結婚干嘛?人家歐家不過是希望乘世澈和羽裳結婚之便,宣布我和世浩訂婚,我還不願意呢,也不過白問問媽媽的意見,你就插進來罵起人來了。歐世澈得罪了你,世浩也沒惹你,你心里不開心,何苦找著我出氣呢?我又不是沒幫過你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