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慕槐怔了。他慢慢的轉過身子來,面對著慕楓。
「誰要結婚了?」他慢吞吞的問。
慕楓垂下頭去,不住的拭著眼淚。
「歐世澈和楊羽裳。」她輕聲的說︰「日子都訂好了,下個月十五日。」
俞慕槐呆立在那兒,身子僵直,面色灰敗,他的眼楮死死的盯著慕楓。好半天,他就這樣站著,室內的氣壓低沉而凝重,只有瓊恩。貝茲在那兒自顧自的唱著歌。終于,俞慕槐搖了搖頭,蹙緊了眉,倉卒的說了一句︰「對不起,慕楓,我無意于傷害你!」
說完,他迅速的轉過身子,大步的走出客廳,沖進自己的臥室里去了。
「哥哥!」慕楓叫著,追了過去,一直追到俞慕槐的房門口,她用手抵住門,不讓俞慕槐關門,急急的說︰「你別這樣苦惱吧!你真要罵我,就罵我吧,罵了我出出氣,遠比這樣憋著好!」
「好妹妹!」俞慕槐說,眼眶潮濕了,他伸手捏捏慕楓的下巴。「你的哥哥是真的沒出息。」
「別這樣說,別這樣說!」慕楓又哭了。「我剛剛是急了,根本不知道說了些什ど。你別生氣吧!」
「沒關系。」俞慕槐抬了抬眉毛,輕輕的把妹妹拉進屋里,把門關上了。「和我談談,好嗎?」
慕楓順從的點了點頭。
俞慕槐沉坐進了椅子里,用手支住了頭,他閉上了眼楮。
慕楓在他身邊坐下了,帶著一種驚悸的情緒,她望著他,不敢說話。半晌,俞慕槐睜開眼楮來,振作了一下,他燃起一支煙,重重的吸了一口。
「告訴我,」他說,聲音似乎很平靜了。「她很快樂嗎?」
「羽裳嗎?」慕楓說︰「我不知道。」
「怎ど呢?」
「她在生病。」
俞慕槐一震。
「生病?快做新娘子了,應該很開心才是,怎ど會生病呢?」
「不知道她是怎ど弄的,前些日子她都住在陽明山,說是每天夜里就跑到樹林里去淋雨,淋得渾身透濕的,就病了,這幾天燒得很高,醫生說可能轉為肺炎,假若轉為肺炎的話,婚期一定會耽誤,所以,楊家和歐家都急得很,整天湯呀水呀打針呀醫生呀,房間里擠滿了人,我也沒有機會和她談話。」
「淋雨?」俞慕槐喃喃的說,噴出一口濃濃的煙霧。「她一向就有淋雨的習慣。」他注視著那煙霧的擴散,依稀仿佛,又看到那站在雨夜的渡輪上的楊羽裳。「她病得很厲害嗎?」
「有些昏昏沉沉的,但我想沒什ど關系,她的身體底子強,過兩天大概就沒事了。」
俞慕槐不說話,那厚而重的煙霧,把他整個的臉都籠罩了起來,他的眼楮像兩泓深不見底的深潭。
「哥哥,」慕楓輕聲的說︰「你就忘了她吧!天下的女孩子多得很,我給你再介紹一個。」
俞慕槐盯著慕楓。
「免了吧,好妹妹,」他的語音怪異而苦澀。「我承認我沒出息,再也沒興趣招惹女孩子了,你饒了我吧!」
慕楓怯怯的看了俞慕槐一眼。
「你還在生我的氣嗎?」她問。
「沒有生你的氣,」他幽幽的說︰「一直沒生過你的氣,如果我在生氣,也只是生我自己的氣而已。」
「你也別生你自己的氣吧,哥哥。」慕楓說,誠懇的望著俞慕槐。「我前天和楊伯母談了很久,她說,她一度也希望你能和羽裳結合。但是,她認為,你們真結合了,卻不一定幸福。因為羽裳像一只月兌了韁的野馬,你呢,卻像只固執的騾子,假若你們結合了,兩人都使起性子來,誰也不會讓誰,那ど,後果會怎ど樣呢?而歐世澈呢,他平穩、踏實、有耐心,永不發怒,他能容忍羽裳。」
「所以,楊家是非常贊成這樁婚事了?」俞慕槐陰沉的說。
「是的,他們很高興這件婚事。」慕楓點了點頭。「哥哥,楊伯母的看法也有她的道理,你們兩個的個性都太強了,事實上並不見得合適。現在,事已至此,一切都成了定案,你也就認了吧!」
俞慕槐深吸了一口煙。
「我能不認嗎?」他冷冷的哼了一聲。「他們男家滿意,女家也滿意,男女本人也滿意,這顯然是一件天作之合的婚姻,我還會怎樣?又能怎樣?」他望著慕楓。「你放心,慕楓,我不會去破壞你意中人的哥哥的好事!去轉告楊羽裳吧,我祝她和世澈白頭偕老!」
「你也不要恨歐家吧!」慕楓憂愁的皺皺眉。「這可能是命中注定的安排!」「可能。」俞慕槐咬咬牙。「我答應你,慕楓,我不會破壞,我也不仇視歐家,而且,我會盡量努力去和歐世浩做朋友,行了嗎?」
「你是個好哥哥。」慕楓站了起來,勉強的微笑著。「還有,你要去參加婚禮!」
俞慕槐迅速的抬起頭,緊盯著慕楓。
「婚禮那天,」慕楓低聲的說︰「我是女儐相,世浩是男儐相。」
俞慕槐低下了頭,重新燃起一支新的煙。慕楓已經輕悄的退出了他的房間,關上了房門。听到門的闔攏聲後,他才跳了起來,繞著房間,他像個困獸般的兜著圈子,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停在牆邊,他一拳頭對牆上揮了過去,拳頭踫上了那堅硬的牆壁,像撕裂般的痛楚起來,他的另一只手,又一拳揮向了那堵牆。然後,他伏在牆上,用自己的額頂住了牆,痛苦的、輾轉的搖著頭,嘴里低低的喊著︰「羽裳,羽裳,羽裳,你太殘忍,太殘忍,太殘忍!」他的身子滑了下去,坐在地板上,他用雙手緊緊的抱著頭。「羽裳,」他低語︰「我會恨你一生一世!我會恨你一生一世!」
同一時間,楊羽裳正躺在她的床上,在高燒中掙扎。昏沉中,她覺得自己奔跑在一個燃燒著的叢林里,四周都是火焰與濃煙,腳底下的草也是燃著的。她赤著腳,在火焰上奔跑,奔跑,奔跑,……她跑得喘不過氣來,跑得筋疲力竭,……
于是,她忽然看到,在那濃煙的後面,俞慕槐正咧著嘴,對她嘻笑著。她伸出手去,哀求的喊︰「救我!救我!救我!」
他繼續嘻笑著,滿不在乎的望著她。她向著他奔跑,他卻一步一步的倒退,于是,她永遠追不上他,而那火焰卻越來越盛的包圍過來。她跌倒了,爬起來,她再跑,她的手渴求的伸向了他︰「求求你,慕槐!求求你,救我!求求你,我要死掉了!我要死掉了!」
她撲過去,她的手差一點抓住了他,但他迅速的擺月兌了她,身子向濃霧後面隱退。她狂叫︰「不要走!不要走!不要丟棄我!不要丟棄我!求求你!不要丟棄我!」
可是,他嘻笑了一聲,轉過身子,他跑走了,輕快的消失在那濃煙的後面,再也看不到了。她發狂般的尖叫了一聲,身子從床上直跳了起來。于是,她感到一只溫柔的手按住了自己,一個慈愛的聲音在她耳邊喊著︰「怎ど了?羽裳?你在做惡夢呢!羽裳!醒一醒,羽裳!羽裳!」
她「噯呀」的一聲,睜開了眼楮,只覺得一頭一身的冷汗和渾身的痛楚。在她面前,那兒有火?那兒有煙?那兒有俞慕槐?只有母親擔憂而慈和的望著她。
「怎ど了?羽裳?做了什ど噩夢?」母親問,把冰袋壓在她的額上。「瞧,燒得這ど火燒火燙的。」
她環室四顧,一屋子靜悄悄的,她想找尋什ど,但她什ど都沒看到。
「有人……來過嗎?」她軟弱的、渴望的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