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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狐 第4頁

作者︰瓊瑤

「我看,你還是慢慢來吧,」弄玉說。「吟霜常說,死也要死在咱們家呢!」「她那是說傻話!」「本來嘛,人家的命都是你救的呀!」

「你真相信她是只狐狸嗎?」雲鵬不耐的問。

「我希望她是。」弄玉笑吟吟的說。

「怎麼?」「如果她真想報恩,頭一件事,就該讓你有個兒子呀!」弄玉笑得含蓄︰「我並下管他是不是狐狸太太生的!只要有個兒子就好!」「胡說八道!」雲鵬笑罵著,瞪著弄玉,他不能不懷疑,弄玉那樣熱心的留下吟霜,是不是一件別有動機的事?

但是,吟霜到底是人是狐呢?在葛家,卻陸續發生了好幾件奇妙的事情。首先,是弄玉的一個丫頭,名叫香綺,只有十五歲,因為長得非常白淨,而又善解人意,所以深得弄玉的喜愛。凡是弄玉的簪環首飾,都是香綺在管理。一天,弄玉要戴一個翡翠鐲子,卻遍尋不獲,詢問香綺,香綺也答不出來。于是,大家翻箱倒篋的尋找,只是找不出來。香綺因為是自己的責任,急得直哭,那鐲子偏又值點錢,于是,丫頭老媽子都月兌不了干系,大家就都急了。一個老媽子張嫂提議,不妨下人們都打開自己的箱篋搜一搜,免得大家背黑鍋。這樣丫頭老媽們就都開了箱子,鐲子仍然沒有尋著,但是卻無巧不巧的在香綺的箱子角落里,翻出了那裝鐲子的荷包兒,鐲子顯然已月兌了手,荷包卻忘記了。監守自盜,弄玉氣得臉發白,一疊連聲叫捆起來打。香綺卻極口的聲稱冤枉,拿著繩子要上吊。正鬧得不可開交,吟霜進來了,香綺一看到吟霜,就像看到救命菩薩似的,倒頭就拜,邊哭邊拜的喊︰

「白姑娘,只有你能救我,求你救我!你一定知道鐲子哪兒去了?」吟霜弄明白了事情經過,沉吟片刻,她把弄玉拉到一邊,悄聲說︰「香綺是冤枉的,她沒偷鐲子,您真想抓到那偷鐲子的人,夫人,我看,您把張媽捆起來問問看吧!」

弄玉將信將疑,卻依言捆起了張媽,一問而得實。果然,鐲子是張媽偷的,卻把荷包塞進香綺的箱子里栽贓。

這件事發生之後,大家對吟霜更加敬畏了,也更加深信不疑她是白狐幻化的了。尤其香綺,簡直把她當菩薩般崇拜著。老家人葛升,也在背後告誡下人們說︰

「大家小心點兒吧,別再出亂子了!家里有個大仙呢,什麼裝神弄鬼的事逃得過大仙的眼楮呢!」

于是,從此家下人等,都兢兢業業,再也不敢惹是生非、偷雞模狗了。對于這件事,雲鵬也頗為驚疑,私下里,他曾詢問吟霜說︰「你怎麼知道偷東西的是張媽?」

「其實很簡單,爺。」吟霜笑容可掬。「您想,香綺是自幼兒賣到咱們家的丫頭,父母親人都已不可考,她又不缺吃的喝的,要偷鐲子干嘛?那張媽是咱們家在這兒雇用的人,在城里有她兒子媳婦一大家子人呢,一定有人接應,把鐲子拿出去變賣。而且,我跟著爹跑江湖,怎麼樣的人都看過,很相信看相之說。香綺雖是個丫頭,卻長得五官端正,眉目清秀,那張媽神色倉惶,眼光刁猾,一看就不是正類。」

「但是,我們在這兒雇的老媽子也不止張媽一個,你怎能斷定是張媽偷的呢?就靠看相嗎?」

「當然不是,」吟霜笑著說︰「只因為首先提議搜箱子的是她,我覺得,她好像胸有成竹,知道搜箱子的後果似的。」她垂下眼睫,有些兒羞澀的補了一句︰「本來嘛,這種事兒,總要靠點兒猜測的!」雲鵬瞪視著她,沉吟的說︰

「我看,你的猜測很有效呢,以後,我如果踫到疑難的案子,恐怕也要借重你的猜測呢!」

真的,沒有多久,雲鵬就借著吟霜的「猜測」,破了一件家庭糾紛的案子。這件案子的外表非常簡單,犯罪動機和事實也很鮮明,假若沒有雲鵬的細心和吟霜的「猜測」,恐怕會造成一件永遠無法昭雪的沉冤。案子是這樣的︰有一個在楊家集開皮貨莊的商人,名叫朱實甫,由于多年刻苦經營,家里的財產,也相當殷富。他家里原有元配孔氏,生了一個兒子,今年十二歲,小名叫興兒,因為僅有這一個兒子,當然朱實甫視為珍寶,寵愛萬分。家里一向也平安無事,但是今年初,朱實甫又娶了一個姨太太高氏,這高氏只有十八、九歲,長得非常漂亮。朱實甫中年納妾,姨太太又年輕標致,他當然很寵愛這姨太太。沒幾個月之後,姨太太懷了孕,從此天下就不太平。大概姨太太非常忌妒大婦孔氏的兒子興兒,因此,興兒常常哭哭啼啼的奔去找父親,身上傷痕累累,一經詢問,卻是姨太太高氏所為。朱實甫心里雖然很不痛快,但是,實在喜愛高氏,迷戀之余,也不願深究。于是,事情就發生了!這天下午,興兒肚子餓,吵著要吃東西,孔氏就去廚房做合子給他吃,當時高氏也在廚房中幫忙。合子是一種北方的面食,是用兩張烙餅,中間夾著韭菜肉絲,相當于餡餅一類的東西。興兒吃了一半,忽然舌頭覺得一陣刺痛,吐出嘴里的東西一看,竟有一根細針,貫穿在韭菜睫中,興兒大叫「有人要殺我!」撲奔父親。朱實甫查問之下,知道高氏也在廚房,不禁大怒,這次實在忍無可忍,所以綁了高氏到衙門里來見官。

雲鵬看那高氏,頗有幾分姿色,但是並不像個奸刁的婦人,一經詢問,只是垂淚,再三叫︰

「大老爺明察!」雲鵬有些疑惑,心想姨太太要謀殺大婦之子,倒也可能,用針混于食物中,這謀殺方法未免太笨,但是鄉愚之婦,也未始不可能。再詢大婦孔氏,卻是個樸拙木訥的鄉下婦人,直挺挺的跪在堂上,已嚇得臉色發白,無論怎麼問她,她只是磕頭。再問高氏,孔氏待她如何,高氏卻極口稱揚。再問孔氏,高氏是否有僭越之處,孔氏卻叩著頭說︰「妹子不是這樣的人!」

問她喜歡高氏嗎?她卻又說喜歡。

雲鵬失去了主意,只得把高氏押在牢中。一切罪證鮮明,高氏似乎難逃刑責。回到府邸,雲鵬忽然靈機一動,請來吟霜,他把整個案子告訴吟霜,問她說︰

「憑你的‘猜測’,高氏是罪犯嗎?」

吟霜沉思了半晌,說︰

「這件案子可能正相反,我們只想到姨太太會猜忌大婦之子,又焉知道大婦不會猜忌姨太太之子呢?現在高氏又得寵,又有了身孕,萬一生子,必然更加得寵。或者,這是大婦自己做的,為了陷害姨太太。」

「我也這樣想過,」雲鵬說︰「可是,那大婦孔氏,完全是個老實人,話都說不清楚,我實在無法相信她會如此刁猾。或者,你應該給她們看看相。」

「爺,」吟霜笑著說︰「清官難斷家務事哪!這樣吧,我姑且試試看,明天您再審訊她們一次,我在簾子後面偷看一下。」

于是,第二天,雲鵬再傳來一干人,重審一次。吟霜在簾後偷窺。雲鵬下堂後,吟霜笑吟吟的說︰

「爺,您叫人把那孩子興兒傳來,讓我和他談談,包管那罪犯就手到擒來了!」「是嗎?」雲鵬懷疑的問︰「你認為興兒會知道一些端倪嗎?」「您不知道,爺。」吟霜仍然笑容可掬,似手已胸有成竹。「孩子是世界上最敏感的動物,誰要害他,興兒一定心里有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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