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还是慢慢来吧,”弄玉说。“吟霜常说,死也要死在咱们家呢!”“她那是说傻话!”“本来嘛,人家的命都是你救的呀!”
“你真相信她是只狐狸吗?”云鹏不耐的问。
“我希望她是。”弄玉笑吟吟的说。
“怎么?”“如果她真想报恩,头一件事,就该让你有个儿子呀!”弄玉笑得含蓄:“我并下管他是不是狐狸太太生的!只要有个儿子就好!”“胡说八道!”云鹏笑骂着,瞪着弄玉,他不能不怀疑,弄玉那样热心的留下吟霜,是不是一件别有动机的事?
但是,吟霜到底是人是狐呢?在葛家,却陆续发生了好几件奇妙的事情。首先,是弄玉的一个丫头,名叫香绮,只有十五岁,因为长得非常白净,而又善解人意,所以深得弄玉的喜爱。凡是弄玉的簪环首饰,都是香绮在管理。一天,弄玉要戴一个翡翠镯子,却遍寻不获,询问香绮,香绮也答不出来。于是,大家翻箱倒箧的寻找,只是找不出来。香绮因为是自己的责任,急得直哭,那镯子偏又值点钱,于是,丫头老妈子都月兑不了干系,大家就都急了。一个老妈子张嫂提议,不妨下人们都打开自己的箱箧搜一搜,免得大家背黑锅。这样丫头老妈们就都开了箱子,镯子仍然没有寻着,但是却无巧不巧的在香绮的箱子角落里,翻出了那装镯子的荷包儿,镯子显然已月兑了手,荷包却忘记了。监守自盗,弄玉气得脸发白,一叠连声叫捆起来打。香绮却极口的声称冤枉,拿着绳子要上吊。正闹得不可开交,吟霜进来了,香绮一看到吟霜,就像看到救命菩萨似的,倒头就拜,边哭边拜的喊:
“白姑娘,只有你能救我,求你救我!你一定知道镯子哪儿去了?”吟霜弄明白了事情经过,沉吟片刻,她把弄玉拉到一边,悄声说:“香绮是冤枉的,她没偷镯子,您真想抓到那偷镯子的人,夫人,我看,您把张妈捆起来问问看吧!”
弄玉将信将疑,却依言捆起了张妈,一问而得实。果然,镯子是张妈偷的,却把荷包塞进香绮的箱子里栽赃。
这件事发生之后,大家对吟霜更加敬畏了,也更加深信不疑她是白狐幻化的了。尤其香绮,简直把她当菩萨般崇拜着。老家人葛升,也在背后告诫下人们说:
“大家小心点儿吧,别再出乱子了!家里有个大仙呢,什么装神弄鬼的事逃得过大仙的眼睛呢!”
于是,从此家下人等,都兢兢业业,再也不敢惹是生非、偷鸡模狗了。对于这件事,云鹏也颇为惊疑,私下里,他曾询问吟霜说:“你怎么知道偷东西的是张妈?”
“其实很简单,爷。”吟霜笑容可掬。“您想,香绮是自幼儿卖到咱们家的丫头,父母亲人都已不可考,她又不缺吃的喝的,要偷镯子干嘛?那张妈是咱们家在这儿雇用的人,在城里有她儿子媳妇一大家子人呢,一定有人接应,把镯子拿出去变卖。而且,我跟着爹跑江湖,怎么样的人都看过,很相信看相之说。香绮虽是个丫头,却长得五官端正,眉目清秀,那张妈神色仓惶,眼光刁猾,一看就不是正类。”
“但是,我们在这儿雇的老妈子也不止张妈一个,你怎能断定是张妈偷的呢?就靠看相吗?”
“当然不是,”吟霜笑着说:“只因为首先提议搜箱子的是她,我觉得,她好像胸有成竹,知道搜箱子的后果似的。”她垂下眼睫,有些儿羞涩的补了一句:“本来嘛,这种事儿,总要靠点儿猜测的!”云鹏瞪视着她,沉吟的说:
“我看,你的猜测很有效呢,以后,我如果碰到疑难的案子,恐怕也要借重你的猜测呢!”
真的,没有多久,云鹏就借着吟霜的“猜测”,破了一件家庭纠纷的案子。这件案子的外表非常简单,犯罪动机和事实也很鲜明,假若没有云鹏的细心和吟霜的“猜测”,恐怕会造成一件永远无法昭雪的沉冤。案子是这样的:有一个在杨家集开皮货庄的商人,名叫朱实甫,由于多年刻苦经营,家里的财产,也相当殷富。他家里原有元配孔氏,生了一个儿子,今年十二岁,小名叫兴儿,因为仅有这一个儿子,当然朱实甫视为珍宝,宠爱万分。家里一向也平安无事,但是今年初,朱实甫又娶了一个姨太太高氏,这高氏只有十八、九岁,长得非常漂亮。朱实甫中年纳妾,姨太太又年轻标致,他当然很宠爱这姨太太。没几个月之后,姨太太怀了孕,从此天下就不太平。大概姨太太非常忌妒大妇孔氏的儿子兴儿,因此,兴儿常常哭哭啼啼的奔去找父亲,身上伤痕累累,一经询问,却是姨太太高氏所为。朱实甫心里虽然很不痛快,但是,实在喜爱高氏,迷恋之余,也不愿深究。于是,事情就发生了!这天下午,兴儿肚子饿,吵着要吃东西,孔氏就去厨房做合子给他吃,当时高氏也在厨房中帮忙。合子是一种北方的面食,是用两张烙饼,中间夹着韭菜肉丝,相当于馅饼一类的东西。兴儿吃了一半,忽然舌头觉得一阵刺痛,吐出嘴里的东西一看,竟有一根细针,贯穿在韭菜茎中,兴儿大叫“有人要杀我!”扑奔父亲。朱实甫查问之下,知道高氏也在厨房,不禁大怒,这次实在忍无可忍,所以绑了高氏到衙门里来见官。
云鹏看那高氏,颇有几分姿色,但是并不像个奸刁的妇人,一经询问,只是垂泪,再三叫:
“大老爷明察!”云鹏有些疑惑,心想姨太太要谋杀大妇之子,倒也可能,用针混于食物中,这谋杀方法未免太笨,但是乡愚之妇,也未始不可能。再询大妇孔氏,却是个朴拙木讷的乡下妇人,直挺挺的跪在堂上,已吓得脸色发白,无论怎么问她,她只是磕头。再问高氏,孔氏待她如何,高氏却极口称扬。再问孔氏,高氏是否有僭越之处,孔氏却叩着头说:“妹子不是这样的人!”
问她喜欢高氏吗?她却又说喜欢。
云鹏失去了主意,只得把高氏押在牢中。一切罪证鲜明,高氏似乎难逃刑责。回到府邸,云鹏忽然灵机一动,请来吟霜,他把整个案子告诉吟霜,问她说:
“凭你的‘猜测’,高氏是罪犯吗?”
吟霜沉思了半晌,说:
“这件案子可能正相反,我们只想到姨太太会猜忌大妇之子,又焉知道大妇不会猜忌姨太太之子呢?现在高氏又得宠,又有了身孕,万一生子,必然更加得宠。或者,这是大妇自己做的,为了陷害姨太太。”
“我也这样想过,”云鹏说:“可是,那大妇孔氏,完全是个老实人,话都说不清楚,我实在无法相信她会如此刁猾。或者,你应该给她们看看相。”
“爷,”吟霜笑着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哪!这样吧,我姑且试试看,明天您再审讯她们一次,我在帘子后面偷看一下。”
于是,第二天,云鹏再传来一干人,重审一次。吟霜在帘后偷窥。云鹏下堂后,吟霜笑吟吟的说:
“爷,您叫人把那孩子兴儿传来,让我和他谈谈,包管那罪犯就手到擒来了!”“是吗?”云鹏怀疑的问:“你认为兴儿会知道一些端倪吗?”“您不知道,爷。”吟霜仍然笑容可掬,似手已胸有成竹。“孩子是世界上最敏感的动物,谁要害他,兴儿一定心里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