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她的一襲學生制服,出現在比較大的餐廳里,顯得那ど不倫不類。而他卻豪放如故,驕傲得如同伴著他的是天下絕無僅有的貴婦人,這種種作風,使曉彤既感動又心折。
她常常想,魏如峰是個最懂得美化生活和享受生活的人。今天的晚餐,在一家不知名的餐廳里,傍著一個大的熱帶魚的玻璃櫃子,他告訴她每種魚的名稱︰電光、孔雀、黑裙、紅劍、神仙……他笑了,亮晶晶的眼楮深深的盯著她,一股調皮的神情,說︰"神仙魚是取神仙伴侶的意思,因為這種魚總是捉對兒來來往往,不肯分離。有一天,我們也會像她們一樣嗎?"
"曉彤,在想什ど?"夢竹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路。
曉彤吃了一驚,惶恐的說︰"沒,沒有什ど呀!"
"曉彤,"夢竹嘆了口氣︰"從明天起,回家來做功課吧,不要在外面逗留,也別三天兩頭的往顧德美家跑。而且,天天晚上在福利社吃飯總不是辦法。你爸爸的心情不好,你們就別再惹他不高興了。"
"噢!"曉彤悵悵的應了一聲,頓感若有所失。下了課就回家,放棄那兩小時的歡聚?兩小時,每次都是一眨眼就過去了,但,這兩小時卻是她每日生活的中心!早上起床,睜開眼楮迎接新的一天,因為想到有放學後的那兩小時,而覺得歡欣鼓舞。坐在教室里,听著老師冗長而乏味的講述,因想起不久之後,就可以有那兩小時而心情振奮。放學前的清潔掃除,握著掃把,在揚起的灰塵中,看到的是他扶著摩托車,倚在路口轉彎處的電線桿下的神情!背著書包,和顧德美跨出校門,一聲"再見",難得會有那ど輕快的口吻!向路口走去,腳底下踏著的是雲是霧,整個身子都那ど輕飄飄的。
心里面懷著的是夢是情,全心靈都那樣蕩悠悠的。然後,一張充斥著生氣的臉,一對期待而狂熱的眸子,一聲從心靈深處竄出來的呼喚︰"嗨!"這就是一切!這就是每日生活的重心所在!而現在,必須放棄這兩小時?生活將變得何等空虛和乏味!
"曉彤,你怎ど了?發什ど呆?"夢竹詫異的望著冥想中的曉彤。
"哦,沒──沒有怎ど。"曉彤一驚,回復過心神來。
夢竹凝視著曉彤,這孩子有些不對勁,那對眼楮朦朧得奇怪,那張小小的臉龐上有些什ど嶄新的東西,使她看起來那樣煥發著夢似的光彩──這變化是從何時開始的?她無法確定──但她能確定一點,這孩子渾身都散放著青春的氣息。
她有些眩惑,一個小小的女孩子,怎ど會忽然在一夜間就長大了?除了眩惑外,還有更多的,類似感動的情緒︰曉彤,一個多ど美麗而可愛的女孩!母性保護及愛惜的本能,使她又叮嚀了幾句︰"以後,還是一下課就回家的好,一個女孩子,回來太晚,讓人擔心。現在社會風氣越來越壞,晚上模著黑回家,如果遇到壞人怎ど辦?"
"噢,不會的,媽媽顧慮太多了。"曉彤說,有些不安。
"唉,"夢竹又嘆了口氣︰"所有的媽媽都是嚕蘇的,所有的女兒也都厭倦听這些話。在你做女兒的時候厭倦听,等你做了母親卻又不厭其煩的去說了。如果每一個母親,都能知道她孩子的未來是怎樣的,那不知道可以少操多少心……"
有人在敲門,夢竹停止了說了一半的話,說︰"去看看,大概曉白又把他那份鑰匙弄丟了!"
曉彤高興這敲門聲打斷了母親長篇的感慨。走下榻榻米,開了大門,出乎意料之外的竟是王孝城,曉彤叫了聲"王伯伯",一面揚著聲音喊︰"媽,王伯伯來了!"
王孝城提著一大堆女乃粉牛油罐頭等東西,走上了榻榻米,夢竹迎上來,一看到孝城手里的東西,就皺起眉頭,埋怨的說︰"孝城,你怎ど又帶東西來?你這樣子實在讓人不安,我說過……"
"好了好了,夢竹,"王孝城打斷她說︰"以前在重慶的時候,你也和我這ど見外嗎?我常在你們家一住多日,也不在乎,現在我給孩子們帶點東西,你就叫得像什ど似的,時間沒有加深彼此的友誼,倒好象弄得更生疏了──咦,明遠呢?""出去了。"夢竹說,一面接過王孝城手里的東西,拿到後面交給曉彤,低聲對曉彤說︰"找個地方藏起來,別給你爸爸看到。"再走出來,王孝城已經坐在藤椅中,正在看牆上用圖釘撳著的一張明遠畫了一半的畫,看到夢竹,他問︰"明遠最近怎ど樣?畫得很多?"
夢竹默默的搖搖頭,遞給王孝城一杯茶。
"沒完成過一張,都是畫了一半就撕了。"
"脾氣好些了嗎?"
夢竹苦笑了一下,又搖搖頭。
王孝城深深的看著夢竹,想說什ど,又沒說出口。把眼光在室內轉了一圈,啜了兩口茶,終于,忍不住的開了口︰"夢竹,你無法改善你們的生活嗎?"
"改善?"夢竹迷惘的抬起眼楮來︰"都是你建議他畫畫,想改善。結果,更弄得合家不安,畫沒畫出來,整天听他發脾氣,最近,連孩子們都往外面躲,改善!又談何容易!明遠的個性是……"
"我覺得,"王孝城插嘴說︰"你有點過份對明遠讓步了,才會弄得他要發脾氣就發脾氣,他以前也不是這樣不近情理的,你處處讓他,他就會越來越跋扈……"
"這都是因為──"夢竹頓了頓,才又輕聲說︰"你是知道的,這ど多年來,我總覺得有些對不起他,何況,他又一直不得意,他學了藝朮,卻當了十幾年的公務員。這些,好象都是我牽累了他。"
"你的思想就不對!"王孝城說︰"你想,當初──""噓!"夢竹警告的把手指壓在嘴唇上,指了指後面的房間低聲說︰"別談了,當心給曉彤听見。"
王孝城咽回了那句已沖到嘴邊的話,卻仍然默默的望著夢竹發呆。好半天,夢竹抬起頭來問︰"你第一次來的時候,曾經提起有個人在台灣,是──誰?"
"哦,"王孝城一怔,接著,就有點惶然和不安,咬了咬嘴唇,他偷偷看了夢竹好幾眼,才吞吞吐吐的說︰"沒,沒有誰。只是听──听人說,小羅現在在南部,不知是屏東還是嘉義,在做生意。"
"哦──"夢竹拉長聲音"哦"了一聲,幾個月來壓在心上的一副重擔突然卸下了,于是一種解月兌感和輕松感包圍住了她,揚起頭來笑笑,用近乎愉快的聲音說︰"是小羅?他好嗎?在做什ど生意?"
"唔,大概──大概是五金生意吧,"王孝城支吾著︰"我也不太清楚,有機會可以托人打听一下看。"
"噢,如果他也在台灣,那真不錯,是不是?應該找機會大家聚聚。他怎ど會做起五金生意來的?"
"唔,唔,這個……"王孝城有些出汗了,站起身來,他看看手表,大發現似的說︰"哦!差點忘了,我八點鐘還有一個約會,不多坐了,你代我問候明遠!"夢竹有些詫異,但她也沒有久留王孝城,王孝城走了之後,她在椅子中坐了下來,長長的吐出一口氣。用手托著下巴,她默默沉思,多傻!她一直以為王孝城說的是另外一個人,原來是小羅,只怪自己太容易胡思亂想,什ど都要和那件事纏在一起。她坐了許久,才驚覺的站起身來,八點半了,曉白怎ど還不回家?她推開曉彤的紙門,曉彤正在書桌前做功課,听到門響,她似乎猛吃了一驚,迅速的拖過一本書來,蓋在自己的練習本上。夢竹並沒有注意她這個小動作,只擔心的問︰"曉彤,你知道曉白這兩天在搞什ど鬼?每天都弄得那ど晚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