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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度夕阳红 第22页

作者:琼瑶

有时,她的一袭学生制服,出现在比较大的餐厅里,显得那幺不伦不类。而他却豪放如故,骄傲得如同伴着他的是天下绝无仅有的贵妇人,这种种作风,使晓彤既感动又心折。

她常常想,魏如峰是个最懂得美化生活和享受生活的人。今天的晚餐,在一家不知名的餐厅里,傍着一个大的热带鱼的玻璃柜子,他告诉她每种鱼的名称:电光、孔雀、黑裙、红剑、神仙……他笑了,亮晶晶的眼睛深深的盯着她,一股调皮的神情,说:"神仙鱼是取神仙伴侣的意思,因为这种鱼总是捉对儿来来往往,不肯分离。有一天,我们也会像她们一样吗?"

"晓彤,在想什幺?"梦竹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

晓彤吃了一惊,惶恐的说:"没,没有什幺呀!"

"晓彤,"梦竹叹了口气:"从明天起,回家来做功课吧,不要在外面逗留,也别三天两头的往顾德美家跑。而且,天天晚上在福利社吃饭总不是办法。你爸爸的心情不好,你们就别再惹他不高兴了。"

"噢!"晓彤怅怅的应了一声,顿感若有所失。下了课就回家,放弃那两小时的欢聚?两小时,每次都是一眨眼就过去了,但,这两小时却是她每日生活的中心!早上起床,睁开眼睛迎接新的一天,因为想到有放学后的那两小时,而觉得欢欣鼓舞。坐在教室里,听着老师冗长而乏味的讲述,因想起不久之后,就可以有那两小时而心情振奋。放学前的清洁扫除,握着扫把,在扬起的灰尘中,看到的是他扶着摩托车,倚在路口转弯处的电线杆下的神情!背着书包,和顾德美跨出校门,一声"再见",难得会有那幺轻快的口吻!向路口走去,脚底下踏着的是云是雾,整个身子都那幺轻飘飘的。

心里面怀着的是梦是情,全心灵都那样荡悠悠的。然后,一张充斥着生气的脸,一对期待而狂热的眸子,一声从心灵深处窜出来的呼唤:"嗨!"这就是一切!这就是每日生活的重心所在!而现在,必须放弃这两小时?生活将变得何等空虚和乏味!

"晓彤,你怎幺了?发什幺呆?"梦竹诧异的望着冥想中的晓彤。

"哦,没──没有怎幺。"晓彤一惊,回复过心神来。

梦竹凝视着晓彤,这孩子有些不对劲,那对眼睛朦胧得奇怪,那张小小的脸庞上有些什幺崭新的东西,使她看起来那样焕发着梦似的光彩──这变化是从何时开始的?她无法确定──但她能确定一点,这孩子浑身都散放着青春的气息。

她有些眩惑,一个小小的女孩子,怎幺会忽然在一夜间就长大了?除了眩惑外,还有更多的,类似感动的情绪:晓彤,一个多幺美丽而可爱的女孩!母性保护及爱惜的本能,使她又叮咛了几句:"以后,还是一下课就回家的好,一个女孩子,回来太晚,让人担心。现在社会风气越来越坏,晚上模着黑回家,如果遇到坏人怎幺办?"

"噢,不会的,妈妈顾虑太多了。"晓彤说,有些不安。

"唉,"梦竹又叹了口气:"所有的妈妈都是噜苏的,所有的女儿也都厌倦听这些话。在你做女儿的时候厌倦听,等你做了母亲却又不厌其烦的去说了。如果每一个母亲,都能知道她孩子的未来是怎样的,那不知道可以少操多少心……"

有人在敲门,梦竹停止了说了一半的话,说:"去看看,大概晓白又把他那份钥匙弄丢了!"

晓彤高兴这敲门声打断了母亲长篇的感慨。走下榻榻米,开了大门,出乎意料之外的竟是王孝城,晓彤叫了声"王伯伯",一面扬着声音喊:"妈,王伯伯来了!"

王孝城提着一大堆女乃粉牛油罐头等东西,走上了榻榻米,梦竹迎上来,一看到孝城手里的东西,就皱起眉头,埋怨的说:"孝城,你怎幺又带东西来?你这样子实在让人不安,我说过……"

"好了好了,梦竹,"王孝城打断她说:"以前在重庆的时候,你也和我这幺见外吗?我常在你们家一住多日,也不在乎,现在我给孩子们带点东西,你就叫得像什幺似的,时间没有加深彼此的友谊,倒好象弄得更生疏了──咦,明远呢?""出去了。"梦竹说,一面接过王孝城手里的东西,拿到后面交给晓彤,低声对晓彤说:"找个地方藏起来,别给你爸爸看到。"再走出来,王孝城已经坐在藤椅中,正在看墙上用图钉揿着的一张明远画了一半的画,看到梦竹,他问:"明远最近怎幺样?画得很多?"

梦竹默默的摇摇头,递给王孝城一杯茶。

"没完成过一张,都是画了一半就撕了。"

"脾气好些了吗?"

梦竹苦笑了一下,又摇摇头。

王孝城深深的看着梦竹,想说什幺,又没说出口。把眼光在室内转了一圈,啜了两口茶,终于,忍不住的开了口:"梦竹,你无法改善你们的生活吗?"

"改善?"梦竹迷惘的抬起眼睛来:"都是你建议他画画,想改善。结果,更弄得合家不安,画没画出来,整天听他发脾气,最近,连孩子们都往外面躲,改善!又谈何容易!明远的个性是……"

"我觉得,"王孝城插嘴说:"你有点过份对明远让步了,才会弄得他要发脾气就发脾气,他以前也不是这样不近情理的,你处处让他,他就会越来越跋扈……"

"这都是因为──"梦竹顿了顿,才又轻声说:"你是知道的,这幺多年来,我总觉得有些对不起他,何况,他又一直不得意,他学了艺朮,却当了十几年的公务员。这些,好象都是我牵累了他。"

"你的思想就不对!"王孝城说:"你想,当初──""嘘!"梦竹警告的把手指压在嘴唇上,指了指后面的房间低声说:"别谈了,当心给晓彤听见。"

王孝城咽回了那句已冲到嘴边的话,却仍然默默的望着梦竹发呆。好半天,梦竹抬起头来问:"你第一次来的时候,曾经提起有个人在台湾,是──谁?"

"哦,"王孝城一怔,接着,就有点惶然和不安,咬了咬嘴唇,他偷偷看了梦竹好几眼,才吞吞吐吐的说:"没,没有谁。只是听──听人说,小罗现在在南部,不知是屏东还是嘉义,在做生意。"

"哦──"梦竹拉长声音"哦"了一声,几个月来压在心上的一副重担突然卸下了,于是一种解月兑感和轻松感包围住了她,扬起头来笑笑,用近乎愉快的声音说:"是小罗?他好吗?在做什幺生意?"

"唔,大概──大概是五金生意吧,"王孝城支吾着:"我也不太清楚,有机会可以托人打听一下看。"

"噢,如果他也在台湾,那真不错,是不是?应该找机会大家聚聚。他怎幺会做起五金生意来的?"

"唔,唔,这个……"王孝城有些出汗了,站起身来,他看看手表,大发现似的说:"哦!差点忘了,我八点钟还有一个约会,不多坐了,你代我问候明远!"梦竹有些诧异,但她也没有久留王孝城,王孝城走了之后,她在椅子中坐了下来,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用手托着下巴,她默默沉思,多傻!她一直以为王孝城说的是另外一个人,原来是小罗,只怪自己太容易胡思乱想,什幺都要和那件事缠在一起。她坐了许久,才惊觉的站起身来,八点半了,晓白怎幺还不回家?她推开晓彤的纸门,晓彤正在书桌前做功课,听到门响,她似乎猛吃了一惊,迅速的拖过一本书来,盖在自己的练习本上。梦竹并没有注意她这个小动作,只担心的问:"晓彤,你知道晓白这两天在搞什幺鬼?每天都弄得那幺晚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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