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夫人沉默的跟在她身後,到了門口時開口喚她︰「斌兒……」
司徒斌兒回過頭,「什麼事?」
「你知道的,我都和外人說你去了北方投靠你爹的親戚,所以……」話語隱沒,似乎在思索著要如何措辭。「我有我的難處……」司徒夫人越說越愧疚,頭垂得低低的。
司徒斌兒別過臉去,只覺渾身發冷。她閉上眼楮說︰「我以後不會再上這兒來了,娘放心。」
是害怕讓人知道自己是個狠心的母親?還是害怕讓人知道自己有個從娼的女兒?早知人言可懼,當初為何要把她送人那個見不得人的地方?
司徒斌兒步出門外,等候的轎夫和小廝看到了她,恭敬的站起來。
「姑娘要回去了?」
司徒斌兒點點頭,在小廝的攙扶下坐進轎內。
司徒夫人追了出來,隔著窗子,輕聲急促的說︰「斌兒,原諒娘。如果我有選擇,我不會把你賣掉的。」
「我知道的,娘。」司徒斌兒垂下眼,不願看她。
轎子輕晃了一下,轎夫上路了,司徒夫人的身影在暗夜中慢慢的遠離司徒斌兒的視線,她的心冰寒一片,傷痛越來越深,卻沒有垂淚哭泣。
母親……自從那日起,在你的生命中背棄了我,對你而言,我的存在有何意義呢?
她的心中酸楚,卻怎麼也流不出淚來,她早已忘了該如何哭泣。幾年來的等待早掏空了她的淚、冰寒了她的心,她攏袖掩面,遮住自己的絕望。
多麼狠心的娘啊……
☆☆☆
余慶山莊
十多人聚集在商議事情的諧趣樓中,人人面色凝重憂慮。
康震衡首先開口︰「陵兒又拒絕金陵史家的親事了,這已經是今年來他第五次拒絕我們提議的親事,他的年紀也不小了,對自己的終身大事卻一點也不著急,我要你們想想有什麼辦法?」
他是康廣陵的祖父,也是霖園商行的創始人、康家的老太爺。
面對康震衡不滿的臉色,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的思考如何措辭。
「陵兒只是生玩,不是什麼紈褲子弟。」康廣陵的叔父康聖瑞安慰的道,「依我看,陵兒成親的事不如再晚幾年,等他心性定下來了,自然會答應的。」
康震衡大怒,拍案而起。「他在外頭玩瘋了,根本不管別人的想法,所以我才要他娶親,趕快定下來。他是霖園商行未來的掌舵者,卻一點自覺也沒有,整天拈花惹草的,再讓他玩上幾年,恐怕連自己叫什麼都會忘了。」
康廣陵的母親任菁清遲疑的道︰「听說陵兒最近迷上擁月樓的花魁,現在要他娶妻……恐怕陵兒會反抗吧。」
他父親康聖泰沉吟半晌,才說︰「不如這樣,我們把那位姑娘買來做陵兒的偏房,條件是他得先明媒正娶我們為他選定的女子為正室。」這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了。
眾人還來不及表示任何意見,康震衡先大吼起來︰「荒唐!咱們康家雖然從商,不比一般的官宦之家,好歹也是清清白白的,這等讓妓女入門,辱沒了門風的事,虧你們好意思開口。荒唐,荒唐!」
康聖瑞提出解決的方法,「不如先探探陵兒的口風,如果他對她真有情,我們就設法將那名妓女弄走,或買下、或嫁人,等陵兒情淡了,再為他娶妻。痴迷于青樓女子身上,總不是件好事。」
「可是婊子愛錢,我怕她不肯輕易放手。」任菁清憂心的說,「二來就怕陵兒情痴,藕斷絲連,後患不絕。」
康震衡沉思後方道︰「我看不如把她弄到北方去,此去路途遙遠,陵兒就算有再大的脾氣也是無能為力。」
「可是由誰去做?這件事如果讓陵兒知道了,他拗起來可是誰都管不住的。」眾人面面相覷。
康震衡低頭思索後露出微笑,「我有人選了。」
第二章
一個月後
擁月樓這天來了一個神秘的客人,錦衣華服、氣度不凡,連閱人無數、見慣大場面的晴姨都極盡所能的巴結討好,眾鶯鶯燕燕們見到大魚是不會瞎眼的,一個個嬌聲嫵媚的往他身上靠去。但他無視周遭投懷送抱的群芳,指名要見擁月樓的花魁——惜雲姑娘。
又一個慕名而來的追求者!晴姨心中想著。
但是眼前這個男人看起來一點也不盲從,如雕刻般的完美輪廓,子夜黑的頭發和深邃的眼眸,挺直的鼻梁和緊抿的唇瓣,構成驚人的英俊臉孔,渾身散發出王者的氣質,但他的神情冷傲,連眼神都是冰寒的。他漫不經心的態度中隱藏著一種深沉的張力和一股殘酷的力量,看來就是習于權勢和控制一切。
這男人和斌兒是多麼相配啊!晴姨暗暗驚嘆。
但她只能滿臉堆笑的道歉︰「真是不巧,公子。惜雲待會兒要接待郡王府的何二公子,所以今天無法再接見其他客人。不過擁月樓還有許多姿色與雲丫頭不相上下的姑娘,公子可以慢慢挑選,我保證不會讓你失望的。」
男子微微蹙眉,似乎不習慣被人拒絕。他丟下一張銀票,上頭的數字令晴姨看了不禁張大了嘴。
「我相信你能安排。」他冷冷的道。
晴姨盤算了一下,心中打定主意。
她必須趕快派人到郡王府,就說惜雲姑娘告病,無法接待訪客。反正二公子的脾氣甚好,就算日後讓他知道原因,那也不打緊。
人善被人欺,她是吃定他的好脾氣了。
晴姨召來總管交代完畢,態度恭謹的對貴客說︰「小女生性冷漠孤傲,若有得罪之處,公子請勿見怪。」
她知道司徒斌兒對仗勢欺人的不速之客總是沒有好臉色,所以先說先贏,讓他有個心理準備,免得他遇上斌兒的倨傲踫了一鼻子灰後,受了氣回頭怪罪于她。
那男子淡漠的一頷首,表示知道了,就在侍女的帶領下,走在通往映香水榭的曲廊上。
江南的園林建築本來就精致小巧,這里的格局構思又刻意借來太湖的佳景,巧妙的融入綠波水色中,觀之令人心曠神怡。雖然他一向身處富貴,見慣了崇閣麗亭,但這一路行來,也不得不佩服構築者的巧思。
不久,侍女帶他進人水榭外候客的小室。
「雲姑娘,公子來了。」她朝內輕呼後,請他靜候即先行告退。
秦少揚靜坐了一會兒,還是不見有人出來,俊逸的臉上浮現微微的不耐,但他明明隱約听聞女子說話的聲音。
不願再枯等了。他起身推開另一扇門,只見一條穿廊通向幾間屋子,他依著語音尋去,話聲越來越清晰,透過雕花的木門向里望去,看來是間書房。
他的腳步輕捷,無聲無息,並未驚擾到房中的人。
里頭的擺設不多,有一面牆隔成書架放滿了書,一面掛著琴、簫,另一面則掛著一幅煙雨圖,左右是一副對聯。名滿江南的花魁居處,雖然清雅別致,卻是令人驚訝的簡樸。
房內有兩名女子,一名著淡綠綢衫,一名著紫衫,皆背對著他。
淡綠衫子的少女正對著開啟的窗戶,身前靠牆的案上攤著宣紙,她右手執筆,另一只手則撩起右手的水袖,正在畫撥墨的荷花。江南的天氣和暖,已有早開的荷花供美人入畫。
紫衫少女端著香爐,白煙裊裊的盤旋而上,香味淡雅。
「姑娘,公子也許來了,該收筆了。」平兒輕聲的提醒她。
司徒斌兒近來心情黯淡,整個人沉默得緊,安靜得教人害怕,好不容易今日的陽光照著漂亮的湖色,讓她一時興起想畫荷花,看起來心情已好轉許多,平兒真是松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