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方翱仿佛回到了以前,在書庫里看著織樂看書的情景,那時候她的眼,她的神情,也是如此。
那是一種讓人感嘆的專注!
議室堂上,一排桌椅盡數粉碎。
申亟臣整個後背因為沖力而重重地撞在了牆上,沒等他喘過氣來,一只大手又狠狠地抓起了他的發,用力地往後拉扯,使得他的頭不得不仰起。
嘴角、額頭都在不斷地滲著血,申亟臣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卻因為牽扯到破裂的嘴唇而令得他斯文的面龐有些扭曲。
「你把剛才的話再給我說一遍。」那雙野獸般的眸子中透著一股殺意,硬如鋼鐵般的手指,似乎隨時能把那顆頭顱連根拔起。
「咳咳……屬下剛才說的是織姑娘已經跟隨著方家軍進入了豐南城,少主想要見她,只怕不會太容易。」
「為什麼織樂會和方家軍在一起?」邯澤浩的手掌按在了申亟臣的天靈蓋上,冷冷地問道。
「因為屬下派了五千精兵追擊方家軍,織姑娘有所擔心,就尾隨追上了方家軍。」
天靈蓋上的手指在一寸寸地收緊著,一旁的宏元開早已是急得滿頭大汗,「少主,織姑娘離開元帥府,和申學士實屬無關啊!」
「無關?」邯澤浩怒極反笑,那嘲諷的笑聲令得宏元開頓時無語。
邯澤浩低下頭,面無表情地睨看著申亟臣,「我只問你一句話,織樂在方家軍中,是不是你做的手腳?」
「是。」比起宏元開的焦急,申亟臣反倒是顯得平靜得很。
「以前我已經對你說過,不要算計我,看來你依然沒把我的話听進去!」手揚起,邯澤浩眼看就要一掌襲向申亟臣,嚇得宏元開趕緊跪下,擋在了申亟臣前面。
「少主,請三思!」宏元開喊道,「申學士一片苦心,只是為了少主。織姑娘終究是華朝人,今日她會為了一個方翱離開少主,他日少主若是踏平華朝土地,又怎知織姑娘不會為了華朝而離開您?申學士只是讓織姑娘自己做出選擇而已,更何況,這也是族長的意思。」
宏元開的話,總算讓邯澤浩的手在半空中頓住了。冰藍色的雙眸微眯,他沉吟了片刻,「是老家伙的意思?」
「族長也想知道,織姑娘是否能配得上少主。我們酆族,要的是一個可以和少主共創大業的少主妃,而不是一個優柔寡斷,隨時會離開少主的少主妃。」
「優柔寡斷,隨時會離開嗎?哈哈……哈哈哈……」邯澤浩緩緩地閉上眼,雙手死死地握成了拳,手指關節咯咯作響,為什麼對于一個這樣的女人,他卻始終下不了狠心。想要她的人。即使知道她的心中有一半分給了別人,即使知道她的懦弱、她的愚忠,她一切的缺點,他卻始終沒有辦法放手。
是幸運嗎?她終于讓他明白了愛一個人是什麼樣的感覺。
還是悲哀嗎?也是她讓他明白了求而不得是什麼樣的感覺。
「華朝!豐南城!」邯澤浩的牙齒中死死地蹦出了決定,「十日內,我要攻陷豐南城!」
然後,他要告訴她——
織樂,你沒辦法躲的!
織樂,你沒辦法逃的!
不管你是願意還是不願意,終究要站在我的身邊,和我一起看著天下一統。
只因為——
他不想、不願、不肯放手!
似乎沒有人懷疑過,酆族可以攻下豐南城。
巨大的木樁,一次又一次地轟擊著城門,雲梯上一個又一個的酆族士兵悍不畏死地朝著城牆上攀登而上。大型的攻城器械紛紛出動,比起酆族人的悍勇,華朝士兵的抗擊顯得有些無力。
太久沒有經歷過戰爭的磨練,華朝人的戰斗力遠遠比不上自大草原上而來的酆族人。
而此刻,方翱走進了一處地牢,按動開關,推開了兩扇石門。石門內,兩個人,一個被綁著,而另一個則似乎被氣得不輕,狠狠的一巴掌搧在了對方的臉上。
「父親!」方翱急急地走上前,眼角瞥著織樂臉頰上浮出的巴掌印,不覺皺起了眉頭,「父親,別再逼她了,豐南城已經快被攻破了,趁現在酆族人還未進城,我們還有機會離開。」
「離開?!」放天長冷哼一聲,一把推開了擋在他面前的方翱,一雙蒼老的眸子死死地盯著織樂,「你這丫頭,老夫再問你最後一次,這仗你打還是不打?如果你能說出打贏酆族的計策,老夫可以饒你性命,如果你不識相的話,別怪老夫心狠手辣!」
織樂微微仰起頭,看著眼前的方老爺,曾經,在她的印象中,老爺雖然嚴肅,卻不是凶惡的人,是什麼時候開始,這些變了呢?
經歷過這些事情,她已明白,她腦子里那些關于行軍打仗的想法,似乎真的可以用在現實中,可以扭轉整個戰局。可是……為什麼非要扭轉呢?為什麼現在這樣就不好呢?
「難道,酆族打贏這場仗不好嗎?」她問著,那表情,全然像是真的不理解般地問道,宛若一個求知的學生般。
「你是華朝人,又怎可有這種想法!」方天長氣急,「如今酆族侵略華朝的土地,你卻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
「可是天下之勢,不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嗎?」這些道理,她從書上都看到過。
「你——」放天長一愣,隨即狠狠地瞪了織樂一眼,「這麼說,你是不願意了?」
「嗯。」她老實地點點頭,「我想看到邯澤浩可以一統天下。」然後,天下人人都可以過上好日子,而不是像現在的華朝這般,有那麼多流離失所的人。
砰!
放天長重重的一拳,砸在了桌子上,「你難道真的不怕死?」
「我……」織樂頓了頓,本能地想說,她為什麼要怕死。可是話到了嘴邊,卻發現說不出口了。因為……她怕死。
第一次,她突然有了怕死的念頭,甚至連身子都在顫抖了。
她想要見到邯澤浩,即使是死的話,也希望是死在他的身邊。原來,她也是怕死的,原來她並不是如想象般的那樣無所謂。
放天長滿意地看著織樂的反應。一直怒意的臉上總算有了得意的笑,但是織樂的下一句話,卻讓他的笑剎那間僵住。
「我怕死,可是我更希望看到邯澤浩一統天下。」她的身子是顫抖的,她的臉色是蒼白的,可是她說話的口氣,卻是認真且平靜的。
「不識抬舉!」方天長一掌就要對著織樂轟去。
「父親!」方翱急忙擋住了方天長的掌,「織樂她怎麼也算是救過我們的人啊!」
「可是她愧為華朝人!」
方翱苦澀地看了織樂一眼。曾經他所認識的這個小丫鬟,真的變了,一點點地在改變著,有了自己的堅持與想法。
站在父親的立場上看,父親沒有錯。可是他卻不想織樂死,因為在他最絕望的時候,是她跌跌撞撞地騎著馬,沖到了他的身邊,是她用那種匪夷所思的戰術,救了他和父親以及那些殘余的方家軍。
她的奇思謀略,她的頭腦,沒人能想到,這是一個十四歲的女孩所指揮的逃亡戰。那一次之後,父親自然太明白織樂的價值所在了,畢竟,這樣的人,如果不能為己所用,那麼最好的辦法就是殺了已絕後患。
轟!
地牢外的聲音驟然巨響,一個士兵已經滿臉血污地沖了進來,「報,豐南城已經被酆族攻破了,請兩位大人趕緊走吧!」
「父親,現在不是殺織樂的時候,還是先走吧。」方翱趕緊道。
放天長眉頭一皺,似有不甘地看了眼織樂,頷首道︰「也好,先留著她的命吧,如果她還是不識抬舉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