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沉默,空氣交織著一種讓人窒息的氣氛。
織樂的臉上並沒有任何的欣喜,只是低著頭,怔怔地望著那片軍演的場地……
她贏了嗎?
為什麼卻沒有真實感呢?
直到那沙啞的聲音在不遠處漸漸地響起——
「你可以提出一個要求,你的要求是什麼?」
那聲音,明明應該是熟悉的,可是此刻,卻是如此的陌生。
她茫茫然地抬頭,望進了那一雙冰藍色的眼。
那麼的冰,那麼的冷。
猶如高高在上的神祇,只是俯瞰著眾生而已。
他是尊貴的存在呵,而她呢?不是愛著他嗎?為什麼心又一次地顫抖了起來呢?
輕輕地垂下眼簾,織樂以極度謙卑的姿勢跪下,雙掌和膝蓋著地,額頭緊緊地貼著地面。如果她真的可以提出一個要求的話,那麼她的希望是——
「我希望您可以放了方老爺,方翱少爺還有方家的三千士兵。」
「不悔嗎?」
她閉上眼,慢慢地吐出了這兩個字︰「不悔。」
「不悔,呵呵,好一個不悔!」邯澤浩猛地狂笑道,「好,我放!」
語畢,邯澤浩轉身離去,其余眾人緊跟在他的身後,徒留下織樂一人還靜靜地跪在原地。
他答應了!真的答應了!
可是她的心中卻奇異地沒有一絲喜悅,那漸漸遠去的腳步聲,讓她覺得,越來越冷。
三日後,邯澤浩果然如約地放了方家父子連同那三千士兵。
織樂遠遠地看著方家軍走出了朱天城,可是腦海中浮現出的,卻始終是邯澤浩那雙冰藍的眸子。
這幾天,她都沒有再次見到他,即使今天是放走方家軍,他卻依舊沒出現。仿佛這個人,就這樣消失在了她的世界中。
是不是……他已經決定不再愛她了呢?
她本就不該去奢求那麼高高在上的人的愛,可是為什麼心卻還是痛了?
痛得好厲害。
痛到她第一次明白,原來最痛的,不是身體上的痛,而是一種無法言語的痛。
回到元帥府,織樂朝著書庫走去,這時候仿佛只有看著書,才可以忘記那種痛,那種讓她變得貪婪的痛。
走到書庫門口,她卻驀地听到了交談對話之聲。
織樂本能地想要避開,但是卻在听到一句話後,剎住了腳步。
那句話是——「追出城的那五千兵馬,應該可以輕而易舉地殲滅方家的三千兵力吧。」
而說話的人,正是申亟臣。而和申亟臣談話的人,則是宏元開。
此刻的宏元開漫不經心道︰「以五千的精兵去打三千的殘兵,你覺得有敗的可能嗎?」
申亟臣淺淺一笑,晃了晃手中的折扇,「看來方家的那些人是死定了,可惜,難得少主肯放人……」
「那五千的精兵,不就是你派出去的嗎?現在倒為方家人可惜起來。」
「呵呵,我只是奉了族長的命令而已。」
「……」
兩人繼續旁若無人地交談著,直到听到書庫外那細碎的奔跑聲後,才相視一眼。
「看來,魚兒是上鉤了。」申亟臣苦笑一下。
「我以為,魚兒上鉤你應該開心才對。」宏元開依舊是面無表情地道。
「我只是奉命行事罷了,若是少主知道我派了五千精兵去追擊他放過的方家軍,只怕全身的骨頭,又會被打斷幾根了。」
「族長給你下的究竟是什麼命令?」即使是宏元開,也難免有了好奇之心。
「族長只是飛鴿傳書,密函上寫著,他想知道,少主愛上的女人,究竟能不能陪著少主一起征戰天下?」
「如果不能呢?」
「格殺勿論。」申亟臣那張斯文的臉上,揚起著透寒的冷冽。
宏元開自是明白,自己的這位同僚,雖然看似好說話,但是冷血的時候,可以比誰都冷血,「那麼現在這是……」
「自然是對織姑娘的考驗,讓她回到方家軍中,然後看她究竟打算站在哪一邊,畢竟華朝和酆族,將來只有一方能存!」
宏元開沉默了片刻,深吸一口氣問道︰「織姑娘能出得了朱天城?」
「我已經安排好了下人,自會帶織姑娘出城追上方家軍。」
「有時候,我真的覺得你很可怕。」宏元開感嘆道,「一旦被你算計,就連翻身都難。」
「是嗎?那麼我這一次的算計,結果會如何呢?」申亟臣抬起頭,透過書庫那半掩的窗,看著外面的藍天,「連我自己都開始期待了。」
那個女人,最終是會選擇站在華朝這邊呢,還是站在少主的身邊?
這個答案,唯有織樂自己明白了。
耳邊听到的全是風聲,織樂緊緊地抓著韁繩。當她听到書庫里的對話時,她本能地想要趕上方家軍,好讓他們知道,有五千精兵會追擊他們。
在馬廄里偷了匹馬兒,她偷偷地從元帥府的後門離開,一路奔出了城門。她甚少騎馬,以前在方府里當丫鬟,根本沒資格騎馬。後來在酆族的營地,偶爾才騎過幾次。可是現在,她卻顧不得那麼多了。
要快,一定要快,否則的話,方家那些人……
織樂的臉上一片蒼白,馬兒的顛簸,讓她有種想要嘔吐的沖動。現在的她,全然沒有能力去思考,為什麼她如此容易听到申亟臣和宏元開的對話,為什麼她那麼輕易地可以偷到馬兒,可以順利地出了元帥府和朱天城?
遠處,隱隱地傳來了兵刃交接的聲音。緊接著,嘶吼聲,兵刃殺入身體的撲哧聲越來越多。血腥的氣息,在森林中漸漸濃郁起來。
織樂向前沖著,直到她看到了火光,看到了交戰中的兩批人馬……
方翱坐在馬上,拿著手中的刀,一刀刀地劈向靠近他的敵兵。本以為這次可以逃出升天,沒想到卻迎來了這樣的追擊。
或者是,邯澤浩這家伙喜歡玩這種貓捉耗子的游戲?!肩膀上一陣痛,敵兵一刀砍在了方翱的肩膀上,而另一把戰矛則戳穿了敵兵的心髒。
「少城主,你受傷了?」殺了那敵兵的士兵策馬到方翱的身邊,緊緊地護著方翱。
「小傷而已。」方翱忍住痛,咬了咬牙道,「對方人數比我們多,又早有準備,能沖出幾個是幾個。」少城主嗎?早在朱天城破的那天,他就不再是少城主了。
莫名的,他腦海中浮現出了那張蠟黃瘦小的臉,那個叫織樂的女孩,似乎一直跟著邯澤浩的身邊,現在又如何呢?
火光中,他覺得那張臉越來越清晰,清晰到甚至就在眼前。
眼前?!
方翱猛地定楮一看,卻發現正是織樂,連滾帶爬地朝著他奔來。
方家軍的一個士兵,舉起了長刀眼看就要朝著織樂劈去,方翱連忙策馬奔去,手中的刀一把擋開了那長刀,順勢彎腰撈起了織樂,「你怎麼會來這里?」
「我……我……」織樂驚魂未定,臉煞白煞白的,好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方翱和一干士兵邊打邊退。
織樂好半晌才恢復過來,喘著氣道︰「我听說有五千精兵追擊你們,就偷跑來了。本來希望可以提前通知你們,可還是……」
方翱苦笑了一下,「你來了,不過多一個送死的,不過听說那邯澤浩對你不一般,也許你能留下性命吧。」
「不,不是那樣的,也許不能對抗五千精兵,但是不代表不能逃跑。過了這森林,就是豐南城了,只要逃到風南城,那就暫時安全了。」織樂急急地道。
這一點,方翱又如何不知呢,只可惜——「織樂,你認為現在這種情形,我們還有可能逃到豐南城嗎?」
可是織樂卻回答了他一聲肯定至極的——「能!」
那張小小的臉龐上,在火光的映照下,竟奇異地透著一種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