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望著她,而她,亦直直地回視著他。幾尺的距離,她移得艱難。血,順著她的移動而更快速地淌著。
即使是跪拜,亦不能折服她的傲氣麼?朱色的薄唇勾起了一絲魅然的笑意,天無夜望著已跪在他面前,開首叩首的人兒。
一個……兩個……三個……
視線,似乎越來越模糊。宋依顏努力地想要保持著清醒。十個……她一定要叩完十個響頭,至少這樣,可以保小虎子不死……
四個……五個……
血,她的血會流光嗎?而她的生命也會就此停止嗎?
六個……七個……八個……
身體越來越輕了,人在死前都是這樣的嗎?若是今天的事情再重演一次,她所做的選擇,或許還是這樣吧。
依依朝顏,依依朝顏……爹娘的聲音,仿佛在耳邊回響著。
九個……十個……
縴瘦的身子,在叩完了最後的一個響頭後,朝著右邊一歪而倒下……
「封莫。」天無夜盯著血泊中的人兒,開口喚道。
「屬下在。」
「帶她回天君府,救下她這條命。」他要她活著,至少在他允許她死去之前。
「是。」高大的身子背起了奄奄一息的人,封莫策著馬朝著天君府方向奔去。
馬車——繼續向前行著。
回轉過頭,青衣少年低垂著眸子,望著地上那未干的血跡……
「怎麼了,紫月?」天無夜看著少年那若有所思的面龐問道。
「沒什麼。」少年淡淡回頭。
地上的血跡,是堅強的證明呢,亦或是脆弱的表示?
第3章
惟真惟善,
惟是惟非,
倔強如你,
泛我清心。
一壺綠茶,燻香裊裊。
涼亭之中,少年望著正坐在石凳之上,手持黑子,解著棋局的主子。
柔爽的清風,悅耳的鳥鳴,一切似乎都顯得如此的寫意。
修長的食指和中指夾著黑子,在思忖了片刻之後,把子放下,「紫月,可要與我對上一盤?」帶著一絲笑意,天無夜微微側頭,問著站在他身旁的少年。
「對弈要求旗鼓相當,而紫月的棋藝卻差主君太多。」紫月淡淡地答道。即使他的棋藝高出普通之人,但是卻算不上精通。
「很聰明的回答。」天無夜的目光繼續放回到了棋盤之上。十八歲的少年,能夠有紫月這份聰慧與淡然的並不多。
紫月稍一拱身,「若是主君真想對弈,紫月自當奉陪。」只要是主君想要他辦的事兒,他都會去做。畢竟,他從來都不曾違背過他的命令。
「不了。」天無夜擺擺手,這會兒他已沒有了這份興致。拿起了放在石桌上的白瓷玉杯,他輕啜一口,杯內的清茶,芬芳爽口,是上好的龍井。
「紫月,你可曾見過有人違逆于我?」像是不經意似的,他開口問道。茶香蘊然,不自覺的,他又想到了那雙眼,那種神情。在這世上,能夠讓他覺得有趣的人實在是不多啊。
清明的眸子微然一眨,紫月想了想,「沒有。」即使真的有人曾違逆主君,恐怕也早已不活在這世上。畢竟,主君不會容許違逆了他的人活著的事實。
「是嗎?」天無夜轉動著玉杯,「但是有時候,太過倔強的眼神,會讓人想要把之狠狠摧毀,卻也讓人舍不得除之殺之。」所以他留著「她」的命。要她死,也許很容易,但他卻不想讓那雙倔強的眸子太快消逝。
「主君指的是帶回天君府的那名女子?」即使天無夜並沒有明說,紫月也已能猜到主子口中所說的人是誰。
天無夜但笑不語,把手中的白瓷玉杯放下。
「她在府上已有九天了。主君不去見她嗎?」這是第一次,他看見主君在談及一個女子時,露出如此的表情。
「我不喜見到奄奄一息的人,等她傷好了再去不遲。」他有的是時間可以慢慢等,只要「她」不死,「你呢,覺得這女子如何?」手指撩開額前的發絲,他問著身旁的人。雖是在問,但是目光卻只是盯著擺放在面前的棋盤。
「普通。」短短兩字,紫月說出了他的答案。
天無夜嗤笑一聲,「只有這些評語嗎?」雖然這的確是從紫月口中所說出的話。
「那麼主君希望听到什麼樣的評語?」在他看來,只不過是一名普通的女子,但是主君卻把那人帶回了天君府。也許那女子的身上,自有主君所欣賞的特質吧。
希望嗎……天無夜微一斂眸,手指輕輕地敲擊著石桌,「紫月,我似乎從來沒見過你喜歡過哪個女子,你這一生就打算如此過嗎?」
秀氣的面龐輕輕揚起,他望著自己的主子,恬淡之中帶著一絲堅定,「紫月活著,只不過是為了保護主君。」
從他十二歲起,便許下了這個誓言。
宋依顏再次見到天無夜,已是十五天後的事情。
一大清早,婢女們便把她當成一個木頭女圭女圭似的梳洗打扮,從發式,到胭脂水粉,再到衣著,無一不是以著千金之軀的標準來打扮。
低頭望著自己身上著著的水蘭色紗裙,宋依顏不覺想笑。柔軟且光滑的質料,以前的她,莫說是穿,就是連模都沒有模過。
一個小小的乞兒,值得如此打扮嗎?沒有傾城傾國的容顏,亦沒有任何足以顯耀的家世。她——只不過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曾經差點死在天君轎子前的人罷了。
然後,她被人領著,繞亭台樓閣,小橋池塘,來到了這個名為「天水閣」的地方。
偌大的廳堂,布置得雅意十足,幾盆翠竹盆栽放在廳堂的周圍,紅木的桌椅,顯得沉穩而高貴。
她看到了他,依舊是一身的白,白得讓人炫目,讓人不敢逼視。紅木的軟榻,他斜躺在上,長長的黑發垂落在胸前,朱顏玉色,美得不似真人。手臂輕撐著略微削尖的下頜,濃黑的睫毛遮蓋住了那雙邪魅的眸子。
「傷好了嗎?」像是感受到她的腳步聲,他睜開?畚實饋=廾?奈ぐか涎錚?雜幸環?豢裳雜韉拿饋?br>「好了。」宋依顏望著天無夜點頭答道。雖然那一劍的傷口頗深,卻不至于要她的命。如果不是當時她流血太多,早在幾天之前,就應該已經可以下床走動了。
「是嗎?」他一笑,支起身子。就氣色來看,她已無大礙。想來封莫的確按照他的吩咐,用最好的藥材來醫治她。
他的笑使她有些怔忡。目光,似乎不能從他的身上移開。眼前的男人有著一種能夠吸引住人心神的魅力,比起戰場之上殺人無數的天君,她倒更願相信他只是一個文人。
只是……他的冷血,她卻已經在十五日之前見識過了。即使——他在笑……
像是並不在意她過于直接的注視,天無夜緩緩地走到了宋依顏的面前,「為什麼要用自己的命去救別人?」他盯著她的眼問道。比起普通女子看見他的驚艷,她的目光之中,倒更有份審視。
「我……不知道。」她搖了搖頭,因為她沒有答案。那時候所有的一切動作,只是一種本能,她根本就沒有多余的時間去思考。
是勇敢呢?還是無知?漂亮的唇角勾起了一絲弧度,他輕彈著手指,「不問我為何救你嗎?」
為何救她?宋依顏不覺抿起了雙唇,這個問題,在她養傷的日子里,她也曾問過自己數次。但是,每次都是沒有答案。他要救她的理由,她想不出,但是他要殺她的理由,她卻可以想到太多。
「你為何要救我?」舌忝了舌忝唇,她如他所願地問了。盡避在她以為,他該是冷眼看著她流血而亡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