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有趣,所以我暫時並不打算讓你死。」他笑語道。他鮮少對人感興趣過,她該為此而覺得榮幸。
「有趣?」她皺了皺眉。不理解為什麼他竟然會覺得一個乞兒有趣?
「因為從來沒有人敢像你這般的直視我。」怕他的人,不敢如此直視著他,敬他的人,亦不會如此直視。
右手輕抬,修長的手指爬上了她的臉,來回地撫弄著她的眼。很普通的一雙眼,但是卻有著讓人想要掠奪的光輝。
「你!」她猛然一驚,她整個人向後連退幾步。他的動作太過突兀,讓她受驚不少。她以為她早已忘了自己是女兒身,但是現在卻證明她依然還有女性的自覺。
並沒有因為她的驚呼而有任何的狼狽,他自若地收回手,「你幾歲了?」即使他早已查明了她的一切資料,卻還是要她親口說。
「……十六。」她一怔,還是回答了。
「名字?」
「宋依顏。」
「以一個乞兒而言,這名字倒也雅致。你的名字與你的性情,都不是個乞兒所該有的。」像是在褒獎似的,他贊許著,「想必你也該知道我是誰了。」沒有上揚的語調,是肯定而非疑問。
「天無夜。」沒有像別人那樣喚出他天君的名號,她直接喚了他的名。
他不怒反笑,並不惱她直喚他名,「不錯,是天無夜。那麼你可知我留下你的命,究竟是為了什麼。」他布下了網,等著她往里跳。
「為什麼?」她也想要知道原因。
「只是希望,你能夠成為屬于我的東西罷了。」他的手,撩起一撮她耳邊的發,輕輕揉著。
屬于他的……東西?!宋依顏一愣。天無夜用的詞並不是「人」而是「東西」,顯然,在他的眼中,她只不過是個物品而已。
「我……從來沒有想過,我會去屬于誰。」她不覺地咽了咽喉間的口水。自七歲之後,她便明白,人的一切,只能靠自己。人世冷暖,乞兒的她見得太多了。
「那麼你現在可以開始想了。」他說得漫不經心,仿佛她的答復如何根本就不重要。
「我的容貌並不出眾。」她淡淡道。即使今天如此「盛裝」,也難有所謂的風姿艷容。
「那又如何?」他微一揚眉,比起平日環繞在他身邊的女子,她的容貌的確是位列于後。但是他想要的,本就不是她的容貌。
「我也沒有什麼琴棋書畫的才情。」她繼續道。她並沒有打算去成為一個男人的附屬品,即使這個男人是天下人人皆畏之的天君。
「我知道。」天無夜頷首。她本就是個乞兒,不會這些自然不奇怪。
「那你究竟要我的什麼,是身子嗎?還是要我去娛人?」她不以為高貴如他,會看得上自己。那麼是去娛人嗎?她更是沒有半分才藝,能夠去娛得了人。
「呵。」他嗤笑一聲,肩膀亦隨之抖動,「你認為你有那個能耐嗎?」女人,他能要的有太多了,而至于讓她去娛人,他根本就沒有想過。
「那……」
「我說了,我只是想要你成為我屬于我的東西而已。因此,你以後要做的,也僅只是隨侍在我的身邊。」他給了她答案。
待在他的身邊……清眸微微垂下,宋依顏望著自己的雙手,「那麼——你可知道我手上究竟有多少個繭子?」她突兀地說道,同時攤開自己的雙手,讓他看著自己布滿老繭的手。
「嗯?」他的眼中閃過一絲詫異,等著她的下文。
「沒有這些繭子的話,我就不可能活到現在。」多少次的行乞,多少次的粗活,才能讓她維生到現在。
粗糙的雙手,沒有女兒家的柔軟細女敕,倒更像是干慣了粗活的男人的手。他靜靜地睨著她的雙手,「所以你的結論是……」
「我只是名微不足道的乞兒,過慣了乞兒的生活,不適合再待在籠子里讓人包養了。」海闊天空,她並不想要束縛自己。也許待在天君府,她的日子會比當乞兒要好上太多。但是……她不適合。
他太過危險,乞兒的直覺在告訴她,應該要遠遠地離開他。
「這就是你的回答?」他輕眯起了黑眸。
「是。」她點著頭,彎子,朝著他道謝,「多謝天君大人的不殺之恩,日後若有機會定……啊!」
宋依顏的話沒有說完,因為天無夜的手已經狠狠地抓著她的發,使得她不得不仰頭對著他。
冰冷的眼神,不帶一絲的情感,讓人有種凍斃了的感覺。
他是……想殺了她嗎?宋依顏怔怔地看著對方眼中一閃而過的殺機。呼吸,不自覺地屏住了。她確定,剛才自己並沒有看錯,他的眼中真的閃過殺機。
終于,朱色的唇角勾起著一抹淺淺的弧度,他魅然一笑,松開了抓著她發的手。
「你的命本就是我的,所以你的回答對我而言,根本就沒有意義。」冰冷的聲音,敲擊進她的腦海。魔魅似的微笑,卻沒能遮掩住那雙寒眸。
那一刻,宋依顏在天無夜的身上,體會到了恐懼的感覺,明白了,什麼是——害怕!
縴瘦的身影退出了天水閣,偌大的空間,靜得可怕。
「主君你在生氣?」幕紗之後,紫月緩步走出。剛才的一切他自是看到,只不過他沒有想到,主君竟然會因為一個女人而動怒。
「這不是你該問的事。」天無夜不悅地蹙了下眉。即使紫月不說,他也明白,他剛才是真的動怒了。雖然只是一瞬間,但是若非他及時控制住了自己,只怕宋依顏此刻早已死在了他的掌下。
曾幾何時,他竟然如此容易被別人牽動起情緒?
「是,紫月知錯。」他欠了欠身子,恭敬道,「那麼主君打算如何安置她?」
「先讓她干著普通僕役的事吧。」天無夜略微沉吟道。她是第一個,把自己的雙手攤在他面前的女子。布滿了繭子的手,不美,卻讓他印象深刻。
「僕役?」紫月一愣,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安置。他不以為主君把人帶進天君府,只是為了增加一名僕役。
「你覺得不妥嗎?」天無夜打量著紫月詫異的表情。
「沒有。」紫月低下頭。這麼多年下來,他自然知道主君不喜歡別人去猜測自己的心事。
「退下吧。」他揮手摒退道。
「是。」
寧靜重回。天無夜輕斂雙眸。
罷才……他想要殺她,但是……卻也終究沒有殺她。
退去華服,穿上了普通的粗布麻衣。沒有了胭脂水粉的裝扮,她又成為了宋依顏,一個普普通通的宋依顏。
粗活髒活,她並不懼怕。或者該說,在天君府中,她所懼怕的是那個美艷精致得不似真人的天無夜。她想過離開這里,重新回到那長安的街頭,即使乞討,即使溫飽不定,但是卻依然自由。
只不過,她無論如何都走不出天君府的大門。
猶記得那日領著她來到下人房的少年,用著平淡的語氣對她說著︰「從今以後,你就只能待在天君府中,因為你的命,已經是天君的了。」
她的命,是天無夜的?!
可笑的話,她不會去承認。
「那麼你呢,你的命難道也是天無夜的?」她大聲地質問著。因為她不會去接受這樣荒唐可笑的結論。即使天無夜沒有殺她,她也不會承認自己的性命從此以後歸天無夜所有。
自己的命,只能是屬于自己所有!
「我的命,自然是主君的。」少年淡淡道。平靜無波的表情,仿佛這句再自然不過的話。
那一刻,她沒有再開口,因為他的平淡攝住了她。
然後,她知道了他的名,一個雅氣的名——紫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