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可以出英雄,但是,出的更多的則是乞兒。戰亂的避禍,父兄的戰死,家庭的離散……要成為一個乞兒,實在是很容易。
一身褐色的粗布破衣,雜亂的頭發只是草草地用一根木頭簪子盤著,宋依顏掂著剛賺得的兩文錢。乞兒——在如今的世上,要想活下去,除了乞討之外,還要不時地給些富貴人家干粗重而骯髒的活,才能得到最簡單的溫飽。
粗糙而布滿了老繭的手,根本不像是女子該有的手。或許該說,當了近十年的乞兒,她早就已經忘了自己也是一名女子。
七歲之時,父親被應征入伍,戰死在沙場之上。母親郁郁寡歡,在得知父親的死訊後,不到一個月就隨著父親去了。周圍一幫所謂的親戚,個個都自顧不暇,根本無力來領養她。很自然地,她淪為了乞丐,靠著最原始的方式存活著。
她不怨人,在這樣的時代,能活到十六歲,她已經覺得慶幸。宋依顏,依依朝顏……至少,她還擁有著父母所給予的名字,她該知足了!
「依顏姐,不好了,小虎子出事了!」慌亂的聲音,夾雜著跌跌撞撞的腳步,同是乞兒的大同神色慌張地喊道。
「小虎子?」宋依顏一怔,「他出了什麼事?」才只有七歲的孩童,卻因為和父母的失散而不得不行乞。
「他……他……他居然在路中央擋住了天君的轎子乞討。」大大地喘了一口氣,大同終于把話說完。當他在角落邊看到小虎子沖向天君的轎子的時候,他整個人都嚇傻了。而腦子中惟一想到的,就是回來找依顏姐商量。
雖然她只是大他幾個月,但為人卻極講義氣。他們這一幫小乞丐,全靠依顏姐團結起來,才不至于被他人欺負。
「天君?!懊死的,難道你們沒有告訴過小虎子,紫色簾子的轎子是不可以靠近的嗎?」宋依顏不覺大聲道。天君天無夜,根據民間的描述,是個毫無憐惜仁慈之心的人,殘忍而噬血。小虎子如此一來,簡直是把一只腳踩進了鬼門關。
「說了啊!」大同急急道,「我把在長安行乞,該注意的事兒全對小虎子說了,可是小虎子只有七歲,哪會記得那麼多……哎,依顏姐,你去哪啊?」看著宋依顏朝著大街奔去的身影,大同在後面扯著嗓子問道。
「去救小虎子!」宋依顏頭也不回地甩了一句。
「封莫,你辦事的能力似乎越來越不得利了。」優雅而略嫌冰冷的聲音,使得站在軟轎前的封莫不由得渾身一震。
「是,屬下知罪。只是……這小乞兒還只是個孩童而已。」封莫猶豫地道,話語之中,有著為這小乞兒求情的味道。
「你是在憐惜這個乞兒?」軟轎內的人,略帶不悅地道。
「屬下……沒有。」抿了抿唇,封莫否認。跟在主君身邊那麼多年,自然清楚,對主君而言,多余的同情只是累贅。
「那麼你就該明白,我向來不喜歡吵鬧喧嘩之聲。」言下之意,自然是擋轎的小乞兒不必再存活與這世上。
只是一個小小的乞丐,生或死,對于天君而言,並沒有任何的區別。
「是,屬下明白。」封莫恭敬道。回轉過身,望著依舊不解世事的小乞兒,緩緩地從胯腰間抽出了長劍……要怨,或許只能怨這乞兒運氣不好吧!
手起劍落,銀色的劍光之中,一道人影撲上,抱著小乞兒滾到一旁。
「請……大人恕罪。」蹙著秀眉,宋依顏深吸著一口氣道。盡避剛才自劍下救出了小虎子,但是她的手臂卻不可避免地被長劍劃過。
長長的一道血口子,血——正不斷地涌出,一滴一滴地滴落在青灰色的石板路上。
「天君大人面前,豈容你如此放肆?!」封莫收回長劍,緊盯著宋依顏。
「小女子知罪,但是請天君大人放過小虎子,小虎子不過是個七歲的孩童而已。」汗珠,從額際滾落。血的流淌,使得本已削瘦的面龐越來越蒼白。
「大膽!」
「呵,好久沒有看見如此有趣的場景了呢。」一聲輕笑自軟轎內溢出,聲音之中帶著幾分玩味,「你可知道你現在的舉動,已能定你之罪。」
「知道。」她一手垂著,一手按著傷口。費力地睜著雙眼,望著紫色的轎簾,「民女只希望大人能夠饒了小虎子的死罪。擋了天君大人的軟轎,本是重罪,但小虎子罪不及死。」
而至于她,恐怕已是死罪了吧。
魯莽的舉動,她承認。只是當看到長劍舉起的那一刻,她已本能地沖到劍下,抱著小虎子滾到了一旁。或許該說除了這法子,她想不出還有什麼辦法可以讓小虎子躲過剛才那一劍。
「依顏姐姐。」年幼的小虎子呵,根本還不清楚眼前究竟發生的是什麼事。
「沒……事。」她勉強扯著一抹笑,對著小虎子道。
「死與不死,由我決定。」優雅而華麗的音色,似在宣布著最後的判決。
「那麼天理王法呢?」眼皮好重,整個人像是要倒下般。是血流多了吧。從來沒想過,自己會這麼死,會為了小虎子而丟掉性命。
但是……她卻又無法做到棄小虎子而不顧。也許……是因為在小虎子的身上,仿佛能看見自己童年時候的影子吧。
「呵!」低低的笑聲驟然響起。轎簾掀開,白色的身影出現在她的眼前。邪魅的眼,朱紅的唇,妖冶的風姿,卻是一身出塵的白。
這樣一個絕世姿容的男人,又怎麼會讓人聯想到是曾在戰場之上,那個以一殺萬的天君。
「你有何資格與我談判?」天無夜微側著頭,望著已流了一地鮮血的女子。凌亂的發,粗布破衣,平凡無奇的面龐上卻有著一般女子少見的倔強。從外表看來,她的歲數並不大,但是眼中卻已無她這般年紀的女子所該有的天真。
「不是談判,是乞求,求你放過小虎子一命。」她的身子微微搖晃著,但是眼卻還是直直地盯著他。現在的她不能倒下,要倒也要得到了他的承諾後再倒。
「放過他?」天無夜瞥了眼縮在一旁的小乞兒,「不求我放過你一命嗎?」他挑著眉反問道。自己的性命與別人的性命,她會選擇哪種呢?
「不——求。」素白的面龐上有著一絲無畏,她咬了咬牙。即使身為乞兒,但是在骨子里,卻依然還有著一股傲氣。不清楚是什麼原因,她明明知道吐出這兩個字之後,她的命很可能就此結束,但是她卻還是如此地回答了。
淺淺一笑,天無夜微斂雙眸,側頭對著坐在他身後的少年,「紫月,你覺得我該放過這小乞兒嗎?」
一身青衣,儒雅而秀麗的少年淡淡地揚起了眉,「主君心中不是早就有了定論了嗎?」平穩得沒有起伏的語調,仿佛對于面前所發生的事沒有絲毫的興趣。
「我以為你會在乎人命呢。」天無夜輕彈著手指,再次把目光投向了站在轎前的宋依顏,倔強的眸子,閃動著不該屬于她的傲氣,這股子的傲氣,讓他想要征服。
「只要你跪爬到我面前,叩上十個響頭,我便可以饒那小乞兒不死。」手臂輕撐著下頜,他等待著她的臣服。
「如此……就可以了嗎?」她要得到他的保證。
「是。」他頷首道。
她如釋重負地一笑,雙膝著地,跪在了血泊之中。跪拜,她不陌生,身為乞丐,要得到他人的施舍,跪拜謝恩總是少不了的。
縴瘦的身子,一步步地向前挪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