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完全知道她問的是什麼事。「急診室嬰兒,對不對?」
「嗯,」可言點點頭。「奇怪,同樣一件事,我過去竟然都沒想過它是上天的恩賜。」
二十六年前的一個晚上,某家醫院的急診室內送來一位車禍受傷的孕婦,剖月復生產過程順利,之後卻出現血崩現實,醫生雖傾盡全力,還是未能挽回她的生命。
「而她的丈夫甚至已在送醫途中,不治身亡,」
石磊回想起方承道十天前在外頭跟他說的故事︰「醫院緊急通知嬰兒父母家中,來的卻是一位老先生,他是嬰兒父親的叔公,年紀很大了,代表親屬來跟醫院說,他們既付不起醫療費,也沒有辦法收養小孩,說那一對夫妻原本就都父母雙亡,平日相依為命,努力打拼,為的就是希望能給肚子里的小孩一個比較好的未來。」
方承道頓了一下,再接下去說︰「誰知道老天偏愛作弄可憐人,辛辛苦苦打完工,正要從建築工地回家途中,卻被一輛車撞個正著,他們好不容易存下的錢,大概只夠付一部分的急救費用吧!」
「沒捉到肇事者嗎?」石磊當時問。
「石律師,」方承道反問他︰「撞了就跑的肇事者至今仍多,不是嗎?就算捉到又怎麼樣,你們學的法律可以挽回一對夫妻寶貴的生命嗎?」
這問題再爭下去也無意義,石磊索性閉嘴。
「孩子其實算早產了一個月,還得住幾天的保溫箱,親屬中沒人有能力負擔她的醫療費用。那位叔公只求醫院能為孩子找一位善人士領養她,最後,听說他還對在保溫箱中的孩子深深一鞠躬,表達中無限的歉意。」
想像那樣的畫面,連石磊都不禁動容。
「那是一家基督教醫院,院長是虔誠的基督徒,他想了又想,終于想到了我的祖父,知道我們家已有一位小男孩,多年來,一直想要再添個小女孩;半個月後,我們一家五口浩浩蕩蕩,就把那個女嬰接回了山上。」
石磊了解了。「那個女嬰便是今日的可言。」
「對,所以她生平最怕醫院,尤其是醫院里的急診室,偏偏選了一份常需接近急診室的工作,還遇上你這個瘟神!我怎麼會同意讓你接近她!」
如果要跟他辯論,石磊當然不會辯輸他,但當時,他卻只有一句話想說︰「我不會放棄可言,因為我愛她,跟你們、不,雖然現在不敢說,但將來肯定會比你們都更愛她。」
「你——」如果不是可言的電話正好打進來,石磊相信那時方承道一定會揍他。
「不過有一件事,我始終不明白。」石磊把思緒拉回到眼前來。
「什麼事?」
「你既然還小,怎麼知道自己是急診室寶寶?」他問得含蓄。
但可言听懂了。「你不懂我爸媽他們怎麼不一直瞞著我,對不對?因為他們認為我跟我哥都有權知道自己的身世背景。」
這倒是新聞!「你是說你哥哥,方承道他也不是今尊跟令堂的親身兒子?」
「只有血統上不是,我們可是比哪一戶人家都還親的一家人。」可言有些焦急的抗議,一副深怕石磊誤會的模樣。
「我知道,我只是……」石磊趕緊安撫她,又頻頻搖頭。
「天啊!太不可思議了。」
「我看不出有什麼地方不可思議,」可言依然堅持。
「連我阿公生前,還有阿嬤都當我們如珠如寶,我們是如假包換的一家人,唯一今他們掛,甚至一度後悔的,便是我的‘急診室癥候群’,我想我是害怕吧!害怕那個曾奪走我親生父母的地方。」
石磊不知該說什麼,干脆緊緊的摟住她。
「不過自己進去一趟後,我終于克服了這份恐懼,」
她抬起頭來,用清澈的眼神望著石磊說︰「縱然當時我意識不清,但有你們守護著我,這次,急診室救回了我。」
「你有沒有想過,」石磊說︰「其實這已經是急診室第二次救你了,我相信你是上天特別眷顧的孩子,所以才給了你雙倍的父母,更多倍的愛。」
「嗯。」她完全同意他所說的話。
「可言。」他輕喚。
「什麼?」
「有件事,不曉得你哥哥會不會答應我。」
「什麼事?」在他們完全和解前,對于石磊和方承道踫面的場合,可言仍舊忐忑不安。
「借我一床的花瓣,為你鋪床。」
從他眼中,可言讀到濃濃的,但她完全不想回避,輕輕說了聲︰「吻我。」
石磊立即從她熱情的吻中,得到最想要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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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的晚上,石磊坐在可言房間露台上的大躺椅中,與斜臥在他懷里的可言一起看滿天的星星。
「這里真的好美。」他贊嘆。
「你該不會想說你希望一直待在山上吧!」可言扳著他的手指玩。
「如果你答應讓我經常過來的話,我就不吵。」
可言回眸一笑道︰「連我哥都邀請你下個月來參加他的訂婚了,你還需要我答應?能說服我哥,你的口才真好。」
「不關口才的事,根本就是被我的誠感動,好不好?」
「石磊,我好幸福喔!幸福到會讓我有點害怕。」可言坦言中的恐懼。
「傻女孩。」石磊親了親她的發絲說︰「別胡思亂想,我以為律師都是最理性的,誰曉得你這麼感性,而且你哪里幸福了?身上的傷到現在都還需要涂藥,不是嗎?」
「你別听我哥夸張的話,我媽不是再三跟你保證,說我已接近全好了嗎?藥都是她在幫我換,你不听她,要听誰的?」
石磊貼到她耳邊去說︰「我希望能夠快點眼見為實。」
「石磊!」她驀然漲紅了臉。
「你害怕親密的關系、親密的接觸嗎?」
知道這一直是他最擔的一點,可言隨即搖頭,並往他懷中再倚緊一些。「不,跟你的話就不怕。」
他把雙臂圍攏,像個永恆的守護承諾。
「石磊。」良久以後,可言又輕笑。
「嗯?」他閉上眼楮,盡情享受這專屬于兩人的時刻。
「我準備好了。」
石磊卻無語。
可言也沒有繼續催促,只默默等待。
「踫面那一天,我不是都跟你說了嗎?」
「是只說了個大概。」她提醒他。
「我也以為我們已經取得協議,同意一切都往前看。」石磊仍想盡辦法拖延。
「我是個貪心的女人,」她另有說法。「光擁有現在、參與未來仍覺得不夠,我想跟你一起面對過去。」
「很殘酷呢,可言。」
「我沒有那麼脆弱吧?」
「但是……」石磊仍然萬分遲疑。
「你不告訴我,回去之後我仍然會去查,你喜歡我怎麼做?」
凝眸對視一陣後,石磊不得不投降說︰「好吧!算你贏,總不能叫你白白吃苦。方可言、田曉語,你有沒有發現其實在冥冥之中,你們兩人的名字早已寫下相識的緣分?」
「但她沒有我幸運。」
「或者該說她沒有你堅強。」
可言搖了搖頭。「你明知道當時只要我哥慢到一分鐘,我的命運早已改寫。」
「但就算那樣,」石磊不得不暫時強迫自己做那殘酷的推想。
「就算那樣,我相信你的性格也不容許自己如田曉語一樣一蹶不振。」
「這樣的比較並不公平,」可言堅持,「她不像我有你,最起碼,我還有你。」
石磊好疼。「你這個善良的小傻瓜。」
「所以傻人有傻福,是不是?」
「可言。」他邊搖頭邊嘆道。
「怎麼了?」她不明白他為什麼會突然呼喚自己。
「我真不知道自己為何能夠如此幸運,能擁有你這位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