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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愛寒衣沾雪霜 第18頁

作者︰齊萱

飛霜嘆了口氣,像是不知該從何道起的模樣,但在回到曹營的熟悉,以及夏侯猛給予她的安適雙重溫暖感覺的撫慰下,她終于娓娓道來。

「去年底,房都尉與我……」

她講得仔細,他听得專注,而且絕不允許她打任何馬虎眼,于是在夏侯猛的引導下,許多塵封的往事,便逐一重現。

比方說她後來利用待在山陰兩個月的時間,仗著自己是端木愷親口證實的正妻身分,曾結結實實的整治了他表姊葉荷及其夫婿邱霖一頓。

「你沒有弄出人命來吧?」

「我與房都尉做的是什麼事,豈能將事情鬧大?」飛霜斜睨了他一眼,似乎是在怪他太小看了自己一樣。「只是讓葉荷承認雀蜂是她讓人去放的,逼著她在邱氏宗族的面前,痛責自己善妒的不是,反正他們夫妻反目成仇定了,還有她等于間接破壞了妹妹葉蓮的婚事,以後也休想再回得了娘家,這種兩面不討好、四處踫壁的窘況,可比任何官府的刑罰都還要來得有效。」

「也殘酷得多。」夏侯猛指出。

「你別忘了房都尉賠上的是一條命。」

從她銳利的眼神中,夏侯猛恍惚首度捕捉到曹操之所以敢于派遺她為細作的緣由。

「難怪迎桐每回提起你們幼時相識的經過,都愛說你最調皮機靈。」

「哪里,她點子才多呢,不過我前些日子還以為自己又找到了另一位當年的小難友。」

「真的?」夏侯猛興味盎然的問道,只因為妻子一直到今天,都還不曾放棄三人有天必定能再踫面的期盼。「怎麼說?」「你知道我們三人分別叫做什麼別號?」「香雲、蝶衣和蟬風。」

「對,香雲、蝶衣和蟬風,而就在幾天前,于周瑜宴請我與端木愷席間,小喬夫人曾提及吳侯府內,有位香姑娘……」乍聞孫權有意思要把妹妹許配給端木愷,飛霜簡直有五雷轟頂之感,別說她的家世其實並不輸于那孫尚香,就算她貴為曹操之女,和孫尚香也是沒得比的呀。

只要她是曹營中的人,此生便無和端木愷共結連理的希望,而且看他那個模樣,似乎也早就將扔在山陰家中的那個糟糠之妻給忘得一干二淨了。

所以她才會在悲憤交加的情緒沖擊下,猛灌酒喝,接著還起身隨著周瑜的琴聲,唱了兩首歌。

先唱︰「涉江釆芙蓉,蘭澤多芳草。采之卻遺誰?所思在遠道。還顧望舊鄉,長路漫浩浩。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

其實她和端木愷分明是「異心而同居」,哪里是「同心而離居」呢?唱到最後,她幾乎已按捺不住滿心的酸楚,為免失態,接下去便選了一首訴說女子熱烈情感的民間戀歌來唱︰「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多麼單純的女兒心思?就像她對端木愷的一片痴情一樣,但除了向上天訴說,說想與夫君相知相惜,直到海枯石爛,直到天地相合,舉世減絕以後,才會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與君分別外,她又能向誰傾吐呢?但這些,端木愷可知曉?應該都不知道吧,因為她一邊唱,他一邊喝酒,既沒朝她望,好像也完全沒在听,飛霜就是在那一瞬間,做下了回曹營的決定。

令她愈發傷心的,是端木愷竟然也有同樣的打算,在他與周瑜領軍西向前,曾對為他整衣的飛霜說︰「茉舞,我出征以後,你也回去吧。」

「寒衣。」驚駭的她,差點就掉了手中的武冠。

「此次與曹賊對抗,是其正的決一死戰,我早已下定決心,非生即亡,若不能凱旋而歸,那就馬革里尸吧。」

「為什麼?」飛霜忍不住往前一步問道︰「為什麼要有這麼悲觀的想法?」「你覺得我悲觀?」端木愷似乎有些驚訝。「你以為我想死?」身處亂世當中,做的又是危險的工作,莫說是端木愷,就連她自己原本也很看得開生死,可是一旦心有所系,就再也瀟灑不起來。

反觀端木愷,卻似乎灑月兌依舊,那是否正好表示自己在他心中根本毫無分量呢?「難道不是?」「當然不是,」端木愷一口否認道︰「我只是不怕死,並非想死,在戰場上的我會全力以赴,大半的原因是自己這倏爛命雖不值錢,但我可不想把並肩作戰的好友也推向死亡的深淵。」

「為什麼說自己的命是不值錢的爛命?」「因為那是事實。」

「誰說的?又是誰灌輸你此等荒謬的想法?」「我的母親。」

飛霜知道這個話題並不安全,如果自己不夠小心,馬上就會露出馬腳,但難得端木愷自己肯提起這個心結,她又怎麼舍得輕易放棄。

「你的母親?」

「對,我是個不被父親及母親甚愛的孩子,只有在戰場上才能找到自己生存的意義。」

飛霜搖頭想要說不,卻不知道如此一來,又該如何解釋緣由,正感為難之際,端木愷已經率先開口道︰「所以若能戰死沙場,倒也不枉此生,只是你……我對你……」在他金色眸中閃爍的,是什麼復雜的情愫?飛霜伸出手去,想要拉住他的衣襟,他卻已經低頭避了開去。

「寒衣。」

「我離開之後,你也回去吧,昨夜在我醉倒之前,隱約听見你在唱︰‘還顧望舊鄉,長路漫浩浩。’所以我想你終究是離不開家鄉的,在走之前,我會特別拜托二嫂,助你還鄉。」

「你怎知我家鄉在何處?」飛霜在心頭低泣︰我的家鄉在山陰縣啊。你知是不知?「塞外吧,不在江東、不在曹營,而在更北的地方,就回那里去吧。」

「你……」千頭萬緒,齊上心頭,但千言萬語,卻都梗在喉頭;如果寒衣認為這樣是最好的結局,那就這樣吧;三個月來,她既從未對他提及自己是雪飛霜,當然就不可能在戰雲密布的此刻才揭穿身分,徒增他的心理負擔。

就這樣吧,讓他全心全意上戰場去,讓他一心一意求勝,讓他回來後,毫無窒礙的成為孫家的乘龍快婿,至于自己,便人如其名的,化為漫天飛舞的花茉,不在他心上留下絲毫的痕跡。

心意一決,飛霜便將手中的冠呈上。「戴上這大冠,祝中郎將旗開得勝,凱旋而歸,屆時官祿加身,富貴雙全。」

端木愷卻只注視著她手中的武冠道︰「這是新的?」「前一頂被你摔歪了,所以我請人特地為你再打造了一頂。」

他伸出手來輕撫插在左右兩側的雙尾,輕聲問道︰「你可知道為何大凡虎賁、中郎將、武騎等,都喜選戴此冠?」「因為者雉類,屬鷙鳥,其相斗時,必至死乃止,所以選其尾插于冠之左右以示勇,故為武士所喜戴。」

「這尾……?」他欲言又止。

但飛霜卻听懂了。「是我親手插上的。」

兩人再凝眸相望片刻,端木愷便像下了重大決定似的,將金色冠接過來說︰「我會全力以赴。」

「中郎將保重。」飛霜最後是朝著他不見絲毫停頓及遲疑的背影,喊出了由衷的祝褔。

而端木愷早已看不見她奪眶而出的熱淚。

結果在大軍開拔以後,小喬卻沒有靜待她過去,反而親自找上門來。

「小喬夫人。」飛霜臉上的淚痕猶新,只得趕緊擦拭。

「不是說好喊我姊姊的嗎?」

「我……」面對她的親切,飛霜再度泫然欲泣。

「罷了。」小喬笑言︰「如此牽掛,怎適合當戰士之妻?」她剛反射性應道︰「誰要當戰士之——」整個人便僵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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