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不在意自己的這一張臉,」因為從來不曾引得你佇足啊,如風。「我從來不曾想過被養在深閨,更沒有什麼衣袖裙擺被男人踫了,就要委身于他的荒唐觀念。至于剛才……,剛才那只不過是讓你給佔了便宜去而已,無恥的東西。」
如風听她罵完,卻不愁反笑道︰「好,我莫如風最喜歡舌尖嘴利的人了,飛揚與我一別三個月,我正想他想得慌呢,有你來填補他的空檔再好不過。」
他無意中流露的真心意,听得飛揚中心搖搖。他想念飛揚?真的嗎?是真的嗎?
而話一出口,如風也隨即覺得不對,怎麼會把他們兩人混為一談呢?一個是他的生死至交,而另一個,也就是眼前這一個,則不過是他復仇的工具而已。
是嗎?真的只是工具而已嗎?覺得自己又快陷入這陣子經常出現的迷惘當中了,只好粗聲粗氣的說︰「好了,進去!」
「進去哪里?」飛揚揉一揉被他扣痛的手腕,沒有什麼好氣的回他。
「進千石洞去,我有東西要給你。」
「什麼東西?」
「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如風率先帶頭往洞里面走。「你一定很想換上那套已經穿了許久的衣服吧。」
飛揚一轉右衣服可換,立刻決定先拋掉所謂的自尊,進去一探究竟再說……
「喏。」如風帶她來到另一間看起來像是一般房舍偏廳的石室,指著一座石台上的衣服說︰「你自己找吧,看要穿哪一套。」
「這千石洞又是你們楚雲莊的資產之一?」飛揚走過去邊翻動衣物邊問他道。
「不是,是我以前打獵的時候,一點一滴布置起來的地方,想不到這麼多年來,它倒沒什麼變化,而且東西大都還可以用,省下我不少麻煩。」
「你很多年沒來了?為什麼?」
「還不都是拜令尊所賜。」還是說這件事吧,說這件事比較「安全」,不會亂了自己的分寸。
飛揚選了兩套布衣,往旁邊一坐,便仰頭問道︰「你可不可以幫我們彼此一個忙,把這件事的來龍去脈說給我听個分明?」
「你只要乖乖的跟我在這里住上一個月,三十天後,我就會送你回去,順便找你爹算總帳,其他的事,你毋需知道得太多了。」
「莫如風,你做人要公平一點,我不曉得你跟我爹之間究竟有什麼誤會,卻知道打從二月十五日在青羊宮花會中被你劫來開始,吃苦受罪的人,就一直是我,難道——」
如風卻突然俯過身來,逼近她問︰「跟我在一起,真的只有吃苦受罪,再沒有別的了嗎?尚雲,我覺得你似乎也應該要誠實一些呢。」
「你……你……」飛揚被他看得雙頰火速熱燙起來,老天爺,他們之間哪里像是對立的仇敵?如風如果再繼續挑逗她,即便是別有居心,飛揚知道自己也絕對抗拒不了多久;就在這一刻,她終于再度意識到自己對他的用情有多深。
或許是被她那突然變得悲哀的眼神所打動,如風發現自己竟然伸出手去握住她的一雙小手,身子也跟著矮下來,換成了他仰望著她說︰「為什麼選了這兩套?」
「這兩——」飛揚瞥了膝上的灰白衣服一眼道,「這兩套不好嗎?」
「至少沒有那幾套好。」如風指向她身邊那堆五顏六色的絲衣綢服。
飛揚搖了搖頭笑道︰「你口口聲聲說了解我爹,卻顯然一點兒也不明白他這個被你捉來做人質的麼女,我從來就不特別喜歡那些太花俏的緩羅綢緞,或縐紗絹綾。這兩套布衣模起來舊舊的,穿起來也一定比較舒服。是你準備的?」
「是在要去捉你之前,我拜托盧鏡向他妻子借的。」
「他一定很疼愛他的妻子,」飛揚掩不住羨慕之情說,「因為另外那幾套一看就曉得所費不貲。」
如風听了卻松開了她的手,踱向中間的石桌去。
「如風,我說錯什麼了嗎?」飛揚一急,便直呼其名問道。
「你沒有說錯什麼,準備那些衣服的男人,的確是懷抱著疼愛的心情,將它們送過來的。」
「你是說……?」飛揚瞪大了眼楮,有些按捺不住企盼的問道。
但如風轉過身來給她的回答,卻令她的期望全盤落空。「那是你那個姓凌的未婚夫幫你準備的。你不是想知道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嗎?我這就一五一十、源源本本的說給你听。我原本是阿壩高原上一名平凡普通的獵戶,平時住在紅原山谷中,和其他兩百多位村民過著……」
第七章
「如風?如風?」飛揚搖著他的肩膀喚道,「你可不可以坐下來?我好運功行氣,幫你把體內的風寒給逼出來。如風,你到底有沒有听到我在叫你?」
是飛揚的聲音?是飛揚在叫他?不,不可能的事,飛揚怎麼會在這里呢?他一定是在做夢。對,是在做夢,但為什麼夢的不是已經讓他亂了方寸的冷尚雲,而是那個老愛跟他斗嘴的雲飛揚呢?
尚雲。多麼諷刺啊,他居然會愛上了仇人的女兒,而且還為她一病不起。
記得那一天才說完七年前發生在紅原山谷內的慘案後,尚雲馬上跳起來叫道︰「不!你弄錯了,這其中一定有誤會,我爹……是很唯利是圖沒有錯,但他絕對不可能為了區區一座礦區,甚至只是一匹馬,就做出那種慘絕人寰、傷天害理的事來!」
「是嗎?那這封信怎麼解釋?」如風把信幾乎貼到她眼前去說,「還有,你自己不也曾經跟我親口承認過,說熾焰一直關在你家,說它的孩子,也就是我留在九寨溝,沒一起帶來的那匹紅馬,是你爹送你的,還說你爹很喜歡它。」
「是,我是說過那些話,但最重要的一點,我卻沒有說。現在你听清楚了,就是養著熾焰一家三口的地方並不是悠然園,而是凌府。那匹紅馬,也是大約兩個月前,才連同它父母親,一起從凌府送到我家的禮物之一,我爹知道我向來愛馬,為了討好我,就把它送給了我;至于熾焰墜崖的事,則是發生在它出凌府後的路上,這樣你明白了沒有?」
「明白了,但這不是更落實了他們的確早有勾結的關系?你爹信中所說‘七年前在紅原的那次斬獲’,會沒有包括熾焰在內?也許這次凌振只是把它送還給你爹,當作你們兩家藉由聯姻繼續狼狽為奸的酬庸。」
「你血口噴人!」
「是嗎?那麼尚雲,你敢跟我否認你們冷家沒有涉足礦業嗎?你敢跟我保證你爹絕對沒有染指我們紅原山谷的那座銅礦嗎?」
「我……我……」不要說離家三年多的她早對家業一無所悉,飛揚知道就算她一直待在成都,對于爹爹的生意,恐怕也不會有任何知道的興趣啊!
然而完全不知她心情曲折的如風,卻把她的百口莫辯當成了無法反駁的默認,當下即拂袖而去,一直到月兒升起時,才帶著干糧回來給她吃。
往後的幾天,他們便都刻意回避著那個尖銳的話題,而一份莫名的情愫,則同時在兩人心中快速的滋長起來,讓他們越來越受彼此的吸引,越來越無法將眼光從對方的身上移開。
而對于飛揚來說,這樣的局面,與其說是她長久以來的宿願得償,還不如說是老天開的一個殘忍玩笑,因為如風的心意究竟是真是假,她根本無從分辨;更可怕的是,她甚至發現即使是假的,自己好象也開始寧願相信他是真的了。
這樣的雲飛揚,已經完全沒有了過去的堅強、自主、獨立和果決;這樣的雲飛揚,軟弱、依賴、怯儒又里足不前,是連她自己想來都會心驚膽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