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這就幫你打熱水去。」
「稍待。」跌坐于坐榻上的夏侯猛復又出聲喚道︰「告訴我在我離開的這些天里,有誰找過我?」
李章面對這個問題,一時之間,竟是無話。「看起來是誰都找過我了,」夏侯猛苦笑道︰「好吧,那就先告訴我誰找我找得最急,又為了什麼事找我好了。」
「罔顧軍令,私自出營,夏侯校尉認為我等應該為何事找你找得十萬火急呢?」回答他的卻並非站在一旁的李章,而是用力掀開帳門,大步走進的一位獨眼男子,身旁還跟著另一位面色幾乎一樣冷肅的男人。
看清來人是誰以後,夏侯猛隨即示意早已臉色發白的李章暫且退出帳外,然後迅速起身迎道︰「伯父,叔父。」
「住口,我乃此役督軍校尉,職在督戰,你伯父則為‘後拒’,負責指揮調度所有的預備人馬;你放著好好的頭餃不叫,喊什麼叔父、伯父,莫非是想要我倆循私,對于你這次的陣前月兌逃,來個放水不管?」
既是本家的堂叔伯,這次又在戰場上相處多時,對于此刻喝斥他的堂叔夏侯淵和獨眼的堂伯夏侯惇的脾性,夏侯猛自然有深刻的認識,但因為此番離營的情況特殊,竟讓平素個性開朗的他難得硬氣,索性正面相應。
「不,督軍、後拒,屬下從來不曾亦不敢如此奢想。」
夏侯惇用他僅存的一眼深深望著佷兒,心緒翻騰得厲害。
「淵弟,」他驀然出聲道︰「你知道外頭見我們夏侯家與曹家情同一族,都怎麼說吧?」
雖然不曉得堂兄為什麼會突然口出此言,但夏侯淵仍恭謹的接答︰「說將軍的父親曹嵩原姓夏侯,根本就是我們的叔父,啐,一派胡言,還不都是那些存心污蔑將軍身世的人所捏造出來的謊話。」
「是啊,倘若他這一支姓曹的,與我們夏侯氏本為一家的話,將軍豈會違反了同姓不婚的傳統,把他的女兒嫁給我家懋兒。」夏侯惇沉吟了半晌,再娓娓道來︰「但話說回來,我們兄弟倆與將軍同鄉,自小便玩在一起,長大後又跟著他南征北討,對將軍始終忠心,卻是不爭的事實,也難怪外人會胡亂加以臆測。」
提起往事,夏侯淵嗓門就跟著大起來。「想當初大哥你在打呂布時,被流失射中了一個眼楮後,猶奮勇殺敵的剛猛,真是震驚四方。」「上陣殺敵,本應如此。」夏侯惇反倒說得輕描淡寫,甚至轉變話題道︰
「倒是你在將軍年輕不慎犯法,本應坐牢時,情願吃虧,挺身而出擔下所有罪名,被判刑坐牢,始終面不改色的行為,才教人敬佩。」
「這話是說到哪里去了,」此時的夏侯淵已完全沒了方才訓斥夏侯猛時的肅殺之氣,取而代之的,反倒是面對自家兄長提起往事時的靦腆。「況且後來將軍也沒有忘記我,不但到處去找有力親友幫忙,還花了不少錢,早早就把我給救了出來。」
「所以,」夏侯惇突然轉向夏侯猛,一臉嚴肅的問道︰「正當我與你叔父兩人,因為有你這位佷兒的如入,打算在將軍帳下,藉官渡一役揚我夏侯一門三杰之名,以報將軍識人之恩時,你竟來個臨陣月兌逃,該當何罪?又有什麼理由可為自己開月兌?」
罷才兩位長輩說的那些事,在他們夏侯家一向引為「美談」,夏侯猛當然清楚兩位當事人心中的驕傲,也清楚他們之所以心甘情願那樣做,全是因為當今的「行車騎將軍」、「司空」兼「錄尚書事」,也就是曹操的確識才、借才、愛才又懂得用才的關系。
他對伯父夏侯惇尤其特別親近,經常和他共乘一輛馬車,也讓他自由進出于自己的臥室,任何其它的軍官,都不曾受到如此的信任。
為什麼?有許多人都說,那是因為伯父曾為曹操賠上一顆眼珠子的關系。
但夏侯猛卻深深明白原因絕非僅止于此,而是因為伯父為人忠勇可靠,文才武藝兼備高明,對曹操又一直忠心耿耿的緣故,才會羸得他特異的重視。
如果清楚這段背景,再回想一遍剛才伯父所說的話,就可以知道他對自己的寄望有多麼高;他們夏侯家投身曹營的人不少,其中更不乏夏侯惇與夏侯淵自家的兒子與女婿,結果夏侯惇竟只說「一門三杰」,而三杰之一,還是他這年僅二十余的堂佷兒,怎不教他聞之悸動?
但也正因為寄望之殷,所以如今見他觸犯軍令,失望才會這麼深吧。
可是他仍開口問道︰「又有什麼理由可為自己開月兌?」分明暗示他願意听听自己提出的理由。
但夏侯猛迎上夏侯惇獨眼的凝視,感受著他責備後頭的寬容,出口的答案,卻還是令他痛心疾首。
「請伯父及叔父恕餅,佷兒……佷兒沒有理由。」
「你說什麼?前後一共十二天,十二日來,不見你夏侯小將的人影,也接不到你的只字詞組,好不容易盼到你人回來了,卻只有這句話好講?」夏侯淵對于夏侯猛的「失蹤」,憂心的程度絕不下于夏侯惇,但他的脾氣卻顯然比堂兄來得烈,一生氣便口不擇言的罵道︰「王子犯法,尚且與庶民同罪,更何況你只是一個小小的校尉?別以為你以二十五歲的‘稚齡’,就已為我方陣營立下不少戰功的紀錄,可以幫上你什麼忙,至于‘夏侯’這個姓氏,更不能讓你拿去當護身符,今夜我就算冒著來日會被你父親痛恨詛咒一生的風險,也要端正刑法。」
「淵弟!」已經猜到他想要做什麼,也清楚身為「督軍校尉」的他,的確有權做什麼的夏侯惇,忙不迭想要勸阻。
「大哥,這件事你不要阻我,今夜若對自家人縱容,教小弟我他日又該如何服眾?」
「可是——」
夏侯淵已經不想再听,加上知道若再拖下去,自己便也會恨著心軟,遂立刻狠下心來揚聲高呼︰「來人!將這臨陣月兌逃的懦夫給我拖出帳外,就地正法,以昭炯——」
「慢著。」
隨著這個低沉聲音走進帳內來的,是個身形不高,渾身卻散發出一股教人折服之威嚴,年約五旬的男人。
「將軍。」夏侯一家三人立即躬身迎道。
「罷了,」曹操依舊沉聲道︰「他既已回來,所有的事情便都到此為止,誰也不準再提起了。」此話一出,由不得夏侯惇他們三人不一起瞠目結舌,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誰不知道曹操雖以雄才大略聞名,他的猜忌多疑卻也是令許多人思之膽寒的,難道他從來沒有想過夏侯猛在失蹤的這十二日內,可能已赴敵營,提供無數珍貴情報予袁紹了?
正因為深知主子「寧可錯殺,不可放過」的個性,在面對一反平日溫文常態,表現出異樣倔強的夏侯猛時,他兩位伯、叔父才會手足無措,又氣又急,簡直不知該如何才是了。
萬萬想不到如今將場面緩和下來的,竟會是他們最忌憚的曹操!
「將軍,不罰逃將,往後將何以領軍服——」
「將軍,至少也該讓他把行蹤交代清楚,不然將來——」夏侯惇與堂弟幾乎同時開口道。
但都被曹操一起打斷。「後拒,剛剛我們營里多了一個月的存糧,你不去看看要如何安置嗎?還有督軍,你帳下這名陷陣校尉已經將功折罪,我看就判他個功過相抵,不必罰了。」
「糧草?」幾乎每日都在計算存糧夠不夠的夏侯惇,一听到曹操這麼說,差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許縣的補給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