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自己總不肯出去,才會二八年華已過,猶待字閨中。」
「還出去?」桐兒佯裝驚詫道︰「爹爹難道忘了初平元年董賊毒死少帝,燒光洛陽城,遷都長安,立陳留王為帝,害得京城百姓流離失所時,連我也差點與您走失的事了?」
回想起十年前的那段往事,桑忠不禁有余悸猶存之感。「都是為父的不好,不該听你母親的話,在天下大亂的當口奔赴河內郡,害得你飽受驚嚇。」
「母親也是心系娘家的安危,況且四天以後,我不就被您尋回?父親就不要再為當年的舊事責怪母親了,好不好?」
「好。」桑忠一口應允,似乎不願再在任何會涉及妻子的話題上打轉。「說到董卓,就不免讓人想到那些年的天災人禍,所幸他在隔年便為自己的義子呂布所殺。」
「但是天下可沒就此太平,我還記得當今聖上便是在我走失的那年被立為帝的,當時各路英雄盡皆歸于今日的袁大將軍,除了成立反董同盟外,還傳檄天下,動員了相當多的兵力,向洛陽進軍,本可有一番作為,是不?」
「是啊,」桑忠嘆了口氣道︰「只可惜袁紹等人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真正的動機,還不都是為了想要月兌離洛陽朝廷,不受拘束,做割據地盤的軍閥。」
「當年真正敢打也想打的,只有兩人,對不?」由于父親的專寵與鐘愛,迎桐非但不像一般養在深閨的女子,除了女紅家務,其余一概不知以外,還因為常與父親論談國事而愈發顯得不讓須眉。
「對,」對于女兒的「博學」和「氣度」,桑忠一直都比誰還要來得更加贊成和驕傲。「而如今其中一位,眼看著就要在官渡收拾掉袁紹了。」
「昔日的長沙郡太守孫堅既已亡故,父親指的當然就是當今的‘行車騎將軍’、‘司空’兼‘錄尚書事’的曹操,」迎桐沉吟著︰「但他真的有此能耐?」「咱們幽州這里,公孫瓚雖已為袁紹所敗,但公孫乃是一個大族,打從公孫度在董卓當道時,被任命為遼東郡太守開始,東北諸郡便有如他割據一方的獨立王國,只不過名義上仍不得不學中原群雄那樣,遙尊當今聖上為帝罷了。」桑忠不忙著回答她的問題,反把話題轉回自身所在。
「這麼說,父親的元菟郡太守便是由自封為所謂的‘遼東侯’的公孫度所升的。」迎桐語帶詼諧的譏剌道。
「小丫頭可別信口胡說,」桑忠佯裝嚴謹的指正︰「為父這個太守,乃為聖上所封。」
「應該說是曹操以聖上的名義任命的吧,因為之前他忙著對付袁術、呂布、劉備,現在又集中心力在與袁紹爭戰,對咱們東北各郡,自然會想要采取順水推舟的政策了。」
「你如此聰明,教為父的要上哪里幫你挑門當戶對又配得上你的夫婿去?」
桑忠自進縣府後,首度放聲大笑道。
「找不到就甭找了,反正我原本就不想嫁。」迎桐身子往前傾道︰「爹爹,您剛剛說曹操就要在官渡收拾掉袁紹了,是真的嗎?可是我看陳琳所寫的討曹檄文中說大將軍有‘長戟百萬,胡騎千群’,曹操所收編的青州黃巾,頂多也不過才三十萬人,真打得過大將軍?」
「什麼‘長戟百萬,胡騎千群’,」桑忠嗤之以鼻。「文人啊,自古以來便最喜夸大,依我看‘精兵十萬,馬有萬匹’應當還比較接近事實。」
「僅僅如此?」迎桐瞪大了眼楮問道。
「精兵十萬還不夠嗎?你可別忘了前幾年那個劉使君光是在小沛將部隊擴充到一萬,就已經遭了呂布之忌。」
迎桐知道對于那位深受天下許多人擁戴的劉備,父親向來不怎麼以為然,不過如今听他提及劉使君,倒讓自己想起了另一個人來。
「父親,如果袁紹真的僅有精兵十萬,那曹操豈不就穩操勝算了?」「剛剛說袁紹的兵力有夸耀之嫌,曹操的又何嘗不是?青州黃巾雖號稱三十萬人,但其中老弱居多,早被曹操一一加以遣散,只留下了年輕力壯的份子,總數雖可能在十萬以上,卻絕不會超過二十萬,而這十萬多名兵士,曹操還不能夠全調到官渡前線,因為在許縣的西南,尚有袁紹的同盟者荊州牧劉表,劉表的軍隊也差不多是十萬人左右,所以做我的猜測,曹操此番用來抵抗袁紹的兵力,至多應僅是全部力量的一半。」
「也就是五至七萬左右?」
「差不多。」
「就算以寡擊眾,我仍與父親一樣,都認為曹操會羸。」迎桐隨即篤定的預測。
桑忠眼見女兒憨態,不禁興致大發的詢問︰「為什麼?」
「在兵士人數方面,曹操或許不及袁紹,但論將領,張遼、徐晃、樂進、于禁、曹仁均不遜于袁軍的張合、高覽、淳于瓊和珪固等,即便暫且不說那些好了,光是已離開的關羽,不就已為曹操斬下了顏良與文丑。」迎桐剛剛想到的人,便是最近以斬殺袁軍大將,報答曹操所給予的一切賜封,又堅守不顧個人生死,也要求與劉備再見一面之義氣而聞名天下的漢壽亭侯——關羽。
「據說那個劉備在官渡見袁紹太不會用兵,遲早不免敗于曹操之手,旱假藉要去勸劉表出兵夾攻曹操之名,征得袁紹的同意,帶著冒險與他會合的關羽等人,一並投荊州去了。」
「關將軍義薄雲天,真乃千古一人。」
「不過少了關羽,曹操倒還不必擔憂。」
「因為他仍擁有我剛剛說的那些將領?」迎桐最愛听父親所做的戰力分析,因為自己畢竟無法上戰場去,但能多領略一些戰事風雲,總勝于一無所知。
「不止。」
「嗯,我這趟與公孫度他們聚首協商,除了肯定不論官渡一役結果為何,東北諸郡仍可高枕無憂之外,還多知曉了不少事。」「比如說啊,英雄出少年,曹操能有今天的局面,靠的當然不會僅是一批老兄弟而已,還有——」
迎桐正听得專注,冷不防卻被一個聲音打斷。
「父親,母親請您盡早沐浴包衣,以便舒舒服服的享受家人為您準備的洗塵宴。」
迎桐和父親交換了一抹無奈的眼神,迅速起身迎長兄桑剛入內,知道剛講得興起的話題,暫時已無繼續的可能,唯有在心下暗嘆一口氣。
案親原本要講給她听的少年英雄,究竟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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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尉!」乍見自己牽掛多日的主子掀開帳門進來,李章又驚又喜的笑道︰
「校尉,這幾天你都到哪里去了?為什麼在接到信後,就一聲不吭的離去?難道你不曉得如今戰雲密布?戰事一觸即發?還有——」
「李章,」夏侯猛伸出手來止住僕役一連串的發問。「這十二日以來,我馬不停蹄的趕路,幾乎有十天的時間都在馬上度過,實在又累又渴又餓,你可不可以讓我先坐下來喘口氣,吃點東西,再回答你的問題呢?」
經他一提,李章才發現主子滿面于思,雖然雜亂的胡碴無損于他的俊逸瀟灑,卻也掩不住他彷佛具體成形的倦態,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自己今年十八,夏侯校尉不過才大他七歲,也就是正值盛年的二十五,跟在他身邊已有五年的自己,眼見他從議郎、騎都尉一路升至今日的陷陣校尉,卻從不曾看他像此刻這麼憔悴過,在這十二天內,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你先坐下,」不過現在也不忙著挖掘答案了,還是先服侍好主子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