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他們憑著自己的體能、沉著、智慧和耐力,終於在搜尋隊都已宣告放棄之後,安然下山。
沒有人知道他們三人是怎麼熬過斷糧迷路的十七天。也沒有人知道返回平地時。已瘦骨嶙峋的他們,臉上的笑容為什麼會那麼的明朗。眼神又為什麼能夠那麼的燦亮。
只知道從此曾因喪父失兄而憤世嫉俗的啟鵬,隨即重返校園,一路往商界精進。
只知道原本個性稍嫌孤僻的程勛,開始走出陰霾,如一塊經由雕琢的美玉,漸漸散發出渾然天成的群眾魅力。
而司奇……
「你還記得在下山前兩天,那個我們幾乎就要放棄希望,以為自己即將夭折在山里的星夜嗎?」程勛問道。
「怎麼可能會忘記。」啟鵬悄然回答。
於是兩人的思緒,便都不的而同的跌回到那段日子、那個並躺在山中草坡上的夜里。
「我好後悔。」司奇率先開口。」後悔什麼?後悔在你十七年的歲月中,感情方面仍然一片空白?」啟鵬吊兒郎當的問道。
「不,後悔前幾天與你們而人分食野菜山果。」
「肉食者鄙。司奇,我也覺得魚肉鮮美,連田鼠的滋味也不錯,但想捉它們,實在比摘野菜和水果困難多了。」程勛望著頭上的星星,再接下去說︰「坦白說,我並不怕死,這樣講,你們倆听起來或許會覺得有點肉麻,但如果可以讓我自己選擇死亡的方式與時間,與兩個好兄弟死在一起,已經是我所能夠想到的最佳方式。」
「可是我不想跟你們死在一起,所以我剛剛才說後悔。」
「駱司奇,我也覺得程瘋子這段話听得我雞皮疙瘩直掉。但感動還真是感動,你又何必故做蒲灑的反諷他呢?」
「我沒有,我說後悔是因為憑我多年來‘求生’的本能;你們過去幾天也都听我說了,以前被我繼父打得實在沒有辦法再忍受的時候。我便會逃家,因而練就一身不錯的生存本領;總而言之,我相信頂多再不出三天,我們就可以同到山下,早知如此,東西只讓你們兩個分著吃,就有足夠的體力撐下山去了。」
司奇沒有想到此言一出,竟會換來兩位同伴的無語,又過了半晌之後,仍然得不到回應,只好訕訕的模了模頭,自我解嘲道︰「想不到三個人當中,我書讀得最爛,話卻說得比程勛這個高材生還惡心。」
「不!」程勛和啟鵬突然異口同聲的表示異議。
「不,要生要死,全都得在一塊兒。」是啟鵬的決定。
「若沒有余阿姨,姊姊和我早就不曉得已經被埋在哪個亂葬崗里了,而程勛將來是要接你父親王志龍的棒,再創旭日會高皋的。你們兩個,並且都有上一代的恩怨侍了;不像我,姊姊可能會嫁給王金印。雖然是第三個姨太太。好歹也是個歸宿,換句話說,我是標準的賤命一條,與其因為我一個人,而拖累了你們兩個。還不如——」
「你們看!」程勛突然舉高握成拳頭的右手要他們看。
「程瘋子,你的拳頭有什麼好看,咄!’,啟鵬只想快快找出話來說,讓司奇打消那荒謬的想法。
「這是英文字母手話中的‘T’,我們不是已經說好要組成鐵三角,打破社會上長久以來,代代傳承的那一套嗎?打破循序漸進,等待老一輩的人退休,等到我們自己也垂垂老矣,才能接位的那一套;既然已經約好了,誰能半途而廢?余啟鵬!」
啟鵬心領神會程勛的用意,馬上豪氣干雲的說︰「我從商,負責賺進大筆、大筆的錢,程勛,你他媽的講話還真是煽動性十足,猜拳決定讓你去走政治那條路。簡直就是誤打誤中。」
「司奇。你怎麼說?。」程勛不去理會啟鵬的髒話,立刻轉向司奇問道︰「除非你覺得隱身黑暗世界太委屈,如果是那樣的話,我馬上可以跟你調換——」
「去你的,程勛,」司奇一口打斷他說︰「台灣社會恃有的畸形文化,我們沒個人進里頭去溜一圈。行嗎?啟鵬說的對,你還他媽的真是會煽動人心,不過這一套,我拜托你還是留著以後對選民用,跟自家兄弟在一起時,就不妨省點力氣吧。」
「那就舉起你的拳頭來啊,」程勛促道︰「從現在開始,誰做這個手勢,便表示自己還挺得住,不會再動,」停頓了一下之後,他終于還是說了出來︰「他媽的半途而廢的念頭。」
「我贊成,」啟鵬率先響應的學程勛把拇指插進食、中指之間。握起拳頭來舉高。「也表示我們三個人要永遠一起努力。缺一不可。」
知道往後人生道上,除了有姊姊,自己再也不會孤零零一個人的司奇,終于也緩綬舉起手來,再握起拳頭。「我補充一句。這就表示自己無妨,另外兩個要為大局著想;別忘了,我們可是……」
「風、影、海!」他們一起叫了又叫,也不管空著肚子大叫。是會餓得更快的,只想要把心中所有的悸動沖擊,全部一古腦兒的叫出來。叫遍整座山林。
「你知道嗎?」啟鵬沉著聲說︰「當時我真的以為我們八成下不了山了。」
「我也是,但我一點也不怕,只覺得在死前能夠和你們在一起,再痛快不過。」
「誰曉得我們隔天醒來,竟會遍尋不著司奇。」
「他找吃的去了,還記得我們循聲找去,麥現他悼落在山溝里時他拚命揮動‘T’拳頭的樣子嗎?」
「就像那天晚上,他倒在血泊中,靠在雷孝安懷里,一瞥見我們,仍拚命握出拳頭,阻止我們向前,」啟鵬突然失去耐性,一躍而起。「該死的!我平常養這批醫生干什麼,如果連司奇都救不回來,那這家醫院也不必再開下去了。」
「啟鵬,他會好起來的,你沒見他雖然昏述不醒。仍會不時握出‘T’拳頭來嗎?」程勛至今仍無法忘記眼見好友中彈,卻因為他的阻止。而必須硬生生停下自己腳步的那份震撼。
「那只是殘存意識的反射動作,」啟鵬吼叫道︰「我馬上叫他們再從美國、從歐洲、從日本,不管從哪里。總之要他們再給我調一批能救活司奇的醫生回來。」
「啟鵬!」程勛突然大聲喝住啟鵬。
「干什麼?」他卻連腳步都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你看!」于是程勛只好出手拉住他,把他給硬扯了回來。「你看!」
只見被巡房護士叫進來的三名醫生一陣忙亂,然後他們便透過程勛這時開啟的通話系統听到︰「他沒事。他已經可以自行呼吸,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
「程勛?」啟鵬一副仍恍在夢中的神情。
「啟鵬你听見了嗎?司奇沒事,他已經月兌離險境,已經沒事了!」
「哇哈!」終于「消化」了這個消息的啟鵬,立刻抱住程勛,又叫又跳的。
「碩人。」與他擁抱到幾乎喘不過氣來的程勛,乍見剛好端點心進來的碩人,不禁如釋重負的說︰「快,快來接收你老公,免得他太過興奮,侍會見一嘴親上來,我可消受不起。」
「誰要親你?你少惡心了。」啟鵬興奮到抖音不斷,隨即改擁妻子入懷。「碩人,你看到了沒有?司奇沒事,他不會死了!」
碩人眼中滿滿的盡是狂喜的淚水。「他當然不會死,他曾親口向我們保證過,說他絕對不會死,難道你忘了嗎?噢。真是太好了!」
一旁的程勛則接起突然響起的內線電話。「司玲姊?‘您有沒有看到——」他驟然中斷歡喜的呼聲,改而專注聆听。「是嗎?好的。我馬上跟啟鵬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