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青連忙甩甩頭,暗罵自己太過痴迷,難道她忘了昨日那有孕的婦女,和稚齡的孩童了?
必浩見她半日沒有回應,還以為她仍然不肯相信自己,便再出聲道︰「格格莫非是對關某的身分有所懷疑?」
「我……」
「六年前與格格分別之前,我曾說了一句話,格格可還記得?」
「當然記得,」但湘青卻也機伶的反問︰「公子呢?公子也還記得嗎?」
必浩輕聲笑道︰「雨荷,你果然仍慧黠如昔,我當然還記得與你分別之前所說的話,我說︰「青衫憔悴卿憐我,紅顏飄零我憶卿。」
「關公子,果然是你!」湘青驚喜交加的說︰「當年贖身之恩,請容我拜謝。」
必浩搶前一步扶住她,「我听關字說格格昨日為救一個小娃兒而傷了腿,療傷之後卻立刻就離開,不欲人謝?既然如此,關浩的心情,格格想必也可以體會,這拜謝之禮就免了吧,咱們心照不宣,關浩心領了便是。」
「關公子,你……還是叫我雨荷吧,除了王府內的幾個人之外,並無多少人知道爹其實有兩個女兒,所以——」
他們相隔僅有數寸,湘青甚至可以看出他模糊的輪廓,高大英挺的身影,果然與她的記憶一致,但為什麼也和某一個人十分相似呢?
不!她打了個冷顫想︰我絕不能再放任自己的思緒,再這樣下去,我非瘋掉不可。
「格格何必妄自菲薄,我知道你其實並不向往豪奢繁華的生活與冠冕堂皇的身分;不過幽夢齋中,關浩曾對‘雨荷’出言無狀,還望你恕餅。」
有關于自己真實的身分,代嫁的理由及經過,湘青在昨天交予關宇的那封信中都已約略敘述了,她一直深信關浩是個明理的人,必能體諒她的用心,寬宥王府的欺瞞,如今看來,自己的信任並沒有落空,只是關浩特意來這麼一趟,又是為了什麼呢?
「公子再這麼說,我就更汗顏了,」湘青問道︰「對了,公子要來,怎麼不事先通知一聲?家兄湊巧不在,我——」
「我已與載皓踫過面。」
「你已見過二哥?什麼時候的事?」
「傍晚時分,」關浩溫柔的聲音,猶如和風撫慰,今湘青稍覺安心。「我跟他說我想單獨與我的妻子談,想不到貝勒爺不但一口應允,還知情識趣的避開,把整座新月園都留給了我們。」
「妻子」一詞頗令湘青心悸,自己在信中不是已經暗示他可以另娶所愛,不必記掛這場婚姻了嗎?
「公子有話要跟我說?」
「是的,其實六年前我就想跟姑娘交個朋友,」他改了個稱呼道︰「但一來我擔心姑娘有所顧忌,既已出了青樓,自然不會想再和風塵有所牽扯,所以躊躇不前;二來關浩祭掃墓之後,便得立即返回北京,再赴東瀛繼續未完成的學業,這才會與姑娘一別經年。」
「你……沒有忘記我?」。
「沒有,」關浩肯定的答道︰「雖是萍水相逢,但姑娘一直是關浩心中美好的回憶,知道自己曾因緣際會的令一株清荷免受風雨之苦,總也是美事一樁,對不對?」
「公子曾赴東瀛求學?」湘青又忍不住好奇的問道︰「學什麼?」
「學醫。」
「那你可認識一位名叫南——。」湘青猛地掩住小口,老天,她在干什麼啊用?
「什麼人?」關浩卻好似極有與趣的問道︰「是姓南嗎?好罕有的姓。」
「沒什麼,赴日學醫的人不少,並不可能互相都認識,不是嗎?」
「對了,」所幸關浩也沒有再繼續方才那個話題的意思,他改問道︰「姑娘的腿傷如何了?瞧我只顧著說話,竟忘了請你坐下。」
「謝謝公子關心,已無大礙了,昨天那位醫師……,」她極力自持道︰「是位好大夫。」
「是嗎?」關浩別有深意的問道,隨即又改問︰「蔚綠格格近日即會出閣吧?」
「嗯,」這話題讓人感覺愉快多了,湘青的口氣中甚至透露著一絲輕松。「這一切,還得謝謝公子成全,我代福晉及蔚綠謝過公子。」
「什麼話,我還得感謝你沒有揭穿關浩逃婚之事,免去我關家一場的浩劫。」
「公子客氣了,我們是彼此彼此。對了,關宇說公子早有意中人,累及那位姑娘因這門親事而無法與公了早日結成連理,令我過意不去。」
必浩聞言,突然嘆了口長氣道︰「現在都無妨了。」
湘青不解問道︰「出了什麼事?」
「她已經離開了我。」
「為什麼?是因為我嗎?」
「不,是因為一場誤會。」
「誤會是可以解開的啊。」
必浩又沉吟了半晌,才轉個話問她道︰「我倒是比較掛心姑娘往後的生活,你在信中雖沒有明說,但我看得出來不但蔚綠格格一顆芳心早有所屬,恐怕姑娘亦然哩!代妹出嫁,純為報恩而已,午後載皓也曾對關浩提及此事,如今你我身邊之人,既然都已不在,不知姑娘是否考慮過索性就將這場婚姻延續下去的可能性。」
「不,」連湘青都沒有想到自己會一口就拒絕。「或許公子會笑我太傻,但我的心早已交托出去,雖然所托非人,我還是沒有辦法忘了他,此生此世,除了他之外,我不會再接受別的男子。」
黑暗中關浩臉上掠過一陣痛惜之色。「姑娘對他的愛,當真深到這種地步?」
「公子若曾深愛過,就必定也能體會我此刻的心情,」湘青隨即反問道︰「而且公子當日既連婚都敢逃了,我就不信今日反而會只為了區區的誤會,便輕言放棄。」
必浩首度發出爽朗的笑聲道︰「你真認為如此?如果我向她解釋,你認為她就會原諒我。」
湘青肯定的說︰「當然,只要公子確定存在于你們之間的障礙,只是誤會的話。」
「好,你們的年紀相仿,我便不妨先說給你听听,看到底是不是誤會,她听了之後,又是不是真的就會原諒我;姑娘請坐,關浩恐怕要費好一段時間來講哩。」
湘青依言坐下,看著那個挺拔的身影踱到窗前,灰暗的月色勾勒出他俊逸的側面,相似到令湘青再度忍不住心,所幸他已娓娓道來,才讓湘青無暇再胡思亂想。
「我的心上人是在杭州西湖畔長大的姑娘,美艷如畫,心細似發,聰慧靈敏,明朗善良……,」他笑道︰「姑娘可別笑我夸張。不過她在我心目中,的確是用遍全天下的形容詞,也形容不到萬分之一好的可人兒。」
「各花入各眼,公子的深情只令我覺得感動,何來夸張之說。」
「我們相識、相戀的過程可謂驚險有之、坎坷有之,甚至還滲雜了生離死別的痛苦。我因具有某項特殊身分的關系,一直沒有讓她知道我乃當今最受朝廷倚重的軍機大臣關湛之弟,另外我不忍讓她憂心,所以早有婚約之事,也未曾說給她知。現在想來,自己實在太過獨斷獨行,只著自以為是的一片好意,為什麼就從來不曾為她想過?我的吞吐、遲疑和遮掩不曉得曾害她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這些公子都可以一並說給她听啊。」
「我們在分散了大半年後,昨日才好不容易重逢得見,我正打算將一切都向她說個明白時,她卻誤認我同志之妻兒為我的妻兒。」
湘青這次無話可應了,只會瞪大眼楮,看那窗前的人影,這是……!
「我那同志在上月初因謀炸朝廷官吏而殉難,我為掩護其寡婦孤子,便暫時在外人前與她假扮成夫婦,當她誤會我時,我同志的妻子也看出不對,本想出聲解釋,但當時突然出現,陪在她身邊之人,乃是當今慶親王身邊的紅人,」他嘆了口氣道︰「我怎麼敢冒讓他認出革命黨遺屬之險?另外也怪我不好,我眼見那人抱她離去,便妒火中燒,不曾細想,結果我們便在誤會彼此的場面下分開;那個時候,我的心里只剩下一個意念,便是結果變成如此,也未嘗完全不好,至少她留在那位貝勒爺身旁,可免受身為革命黨員伴侶的危險威脅,只要她能平平安安的,我一人承受痛苦,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