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青本想趁此詢問格格的婚期,卻見格格臉上閃過一抹陰影,笑容也幾乎消隱不見,湘青不知何因,難道是她不想出嫁?
「額娘成天就只會叨念我,好像恨不能將我早日嫁掉似的,而二哥過了年就已二十八,反倒不見額娘著急。」
「你二哥那挑剔的脾氣,我都已經懶得理他了,更何況男女有別,他三十再娶也不嫌晚,可你不同,你的婚事早十幾年便已訂下,今年也二十三了,你倒說說看,有哪一家把格格留到這麼大年紀的?」
榜格語塞,忽見湘青在一旁凝神傾听,馬上將話鋒一轉道︰「額娘不是說湘青與我同樣歲數嗎?她也還沒出閣啊,更何況二哥的心事,我還比額娘多知道那麼一些。」
埃晉瞧女兒一臉的得意,不禁覺得又好氣又好笑的說︰「請湘青來喝茶,是想讓你跟她謝趕繡之勞啊,結果你一會兒管人家還沒出閣,一會兒又提載皓的事,誰曉得你在胡扯些什麼?」
「我才沒胡扯,額娘剛才不是才說湘青和我根本不像嗎?除了額娘,也有個人這麼說哩,他說啊,」她故意咳上兩聲,學著道︰「妹子和湘青乍看之下是有點像,但湘青的臉型線條較柔,似鵝蛋,眉毛較濃,雙眸較亮,若真要挑出相似的地方,只能說鼻梁一樣挺,雙唇一樣嬌女敕小巧吧。」
「是載皓說的?」福晉雙眉微鎖道。
「是啊,」格格猶自一派天真的說︰「額娘,我看這會兒府內上下,最慶幸我手笨的,便是二哥了,听說元宵那晚,他還為了送湘青燈籠,當眾表演了他那難得展現的箭術呢!」
湘青不必抬頭,也可以感覺到福晉漸漸變得凝重、復雜的逼視。
***********************************************************
「湘青,多日不見,你怎麼好似又清瘦了些?」載皓一襲長棉襖,輕甩辮子,大踏步走過來說。
「湘青見過貝勒爺。」她避開了載皓伸出的手,刻意退開兩步道。
這姑娘實在有點意思,她進府不久後,自己就注意到她了,他一向自視甚高,多少望族名媛,豪門淑女,他均著不上眼,也因此連小他三歲的四貝勒都已娶妻,他卻仍是孤家寡人,以期佳人。
這個名叫湘青的南方佳麗,是否就是他守候的答案,載皓其實也並不是那麼的清楚,只是每次見到她,內心都會升起一股強烈的保護欲和親切感,深怕她會受人輕侮,覺得自己有照顧她的責任與義務。
最不可思議的,還是湘青一直給他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見她越多次,就越想再看她,再多了解她一些。
「叫我載皓好了,」他笑道︰「貝勒爺、貝勒爺,成天被人這麼叫,快煩死了。」
「貝勒爺真愛開我們這些下人的玩笑。」
「湘青,」載皓有些發急的說︰「我是不是曾在你面前做錯過事?不然你怎麼老愛拒我于千里之外呢?額娘說你是她請來的貴客,又怎麼好說是下人呢?」
他懇切的口吻讓湘青為之一窒,他說的其實也沒錯,堂堂一個貝勒,對她不但不曾擺架子、使威風,而且還處處禮遇,時時關照,她實在沒有理由一再對他冷言冷語的。
然而一觸及他那銳利的眼神,湘青馬上就聯想到他高明的箭術以及曾沾染著南星血肉的箭矛,這麼一來,就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拉近兩人的距離,更遑論與他親近了。
「貝勒爺清楚我的身分就好,也請貝勒爺別忘了自己的尊貴,以及跟我們尋常百姓的差異。」湘青一口氣說到這里,索性不等他回應,就將手中的包袱遞過去說︰「錢包與斗篷都已繡好了,還望貝勒爺不嫌棄手工粗糙。」
載皓順手就打開布巾,攤平錢包,揮抖篷袍。「這是……?」
湘青指著樣式一致,只是大小有別的繡圖說︰「一般人提起太陽總想到日正當中時的烈陽,火熱、耀眼、光芒四射,正如貝勒爺之意氣風發,不可一世;但物極必反,剛極必折,繁華之後,必是無盡的寂寞,湘青以為貝勒爺仍未至盛年,便擅自做了主張。為貝勒爺繡上旭日升時的太陽,蘊含著無窮的希望,無限的可能。」
載皓沉吟半晌,深深望著她說︰「你要我也像這輪旭日?」
湘青首度正面對這位一向自視甚高,從不曾徵詢任何人意見或看法的和親王府二貝勒道︰「不,我怎敢要你如何?我只是由衷期盼現在的你,僅是初升的朝陽,持盈保泰,不斷精進,前途尚有期,成就亦未可限。」
載皓目光一凝,心神大受震撼道︰「你的用心,我會牢牢記住。」
「湘青放肆了。」她收回凝注的眼光,心想他應該不會是當年西湖畔浮香閣內的關浩吧,雖然他們有著類似的沙啞嗓音,但載皓精悍逼人,煞氣太重,這一點,正是最令湘青猶豫的地方。
當然除此之外,尚有重重阻隔,讓湘青不敢貿然相詢,就算他真是當年的關浩又如何呢?她能以什麼來回報他的恩情?
三百兩銀子?外帶這五年來的利息,關浩苦是如此重利之人,當年也就不會那麼慨然了。
既不是為了錢,那麼可是為了人?如果是,以前她或許還真能做到委身相許,即使非關情愛,也甘為奴僕,供他驅使。
但現在已經不行,或者應該說打從認識南星起就不行了;更何況若載皓真是關浩,那他們兩人的身分懸殊,背景回異,福晉听完格格所言後的煩憂表情,不已顯示了一切?
罷了,憑他在元宵夜跟自己說的事,可看出即便他就是關浩,也尚無心相認,那自己又何必急著揭曉呢?
「貝勒爺十分清楚我是福晉所請來的繡花女,所以往後若再有除繡花之外的事,便乞貝勒爺請別人代勞吧。」湘青說完後就轉身想要離去。
「湘青,」載皓的聲音卻追上來說︰「我便不當那炙人的驕陽,只做溫暖的日球,試問在這世上,可還有比日頭更暖人心的?」
她雖已停下腳步,卻毫無回頭之意,一字一句,堅定無比的說︰「有,萬事可換,難易者,銘心一段,湘青這株小草,終生只望天邊孤星,縱有烈日明月,此心亦永遠不換。」
雪開始飄下來了,落在毅然離去的湘青身上,落在渾身一震的載皓身上,也吹卷進假山,飄向那隱藏于內,雙眸突然為之一亮的黑夜人身上。
******************************************************
湘青到陳家所住的小宅院去和他們一起用過晚餐,再與福嬸商討,記下她想托自己為小蘭準備的一干陪嫁繡品後,才在陳福的護送下回到繡樓。
「福伯,您送到這兒就成,我自己上樓去無妨。」
陳福頷首目送她上樓,湘青在推開門前,還特意向他微微躬身,而陳福也在她推開門閃進樓內的同時,轉身離去。
湘青感覺身後有人往自己逼近時,已推上門閂,驚恐之際想重新拉開,卻又偏偏使不出力,而身後的黑影已撲了過來,甚至伸過手來捂住她欲大聲呼叫的嘴巴。
「湘青,別慌,是我。」他俯在她耳邊輕聲低語。
听到那暌違已久,偏又魂縈夢系的聲音時,湘青原本僵硬的身子放松了,包括那顆最近一逕犧棲遑遑無依的心,好像也在同時才落回它原來所在的地方,又會跳動,又能感受興奮的沖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