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恨那說好一同強渡浪頭的人,竟撇下她不管,逕自上岸去了,甚至站在岸邊嘲弄她別腳的泳技和貿然投河的沖動。
然而最真最誠最純的愛戀,要求的,不都是這種義無反顧的縱身一躍嗎?
甚至不在乎粉身碎骨?桓竹用越形消瘦的手臂環抱住自己,想起逝去的母親︰媽媽,你也是如此愛著爸爸的嗎?不惜粉身碎骨?
她覺得現在的自己既能完全諒解阿姨難堪的心情,也能完全明白她想對自己好,卻偏偏做不到的窘況,越愛丈夫,越無法忘卻他的曾經背叛,更何況爸爸從頭到尾都沒有掩飾他在婚姻上為何選擇阿姨而舍媽媽的理由,也不思欺瞞在愛情上媽媽才一直都是他唯一的眷戀。
桓竹驀然意識到父親的自私,在這場糾纏數十年的情愛中,媽媽賠上了青春和生命,阿姨付出了她一生的痴戀,而爸爸,爸爸只是予取予求,根本沒有真正的去憐惜媽媽的眼淚和尊重阿姨的努力。
說到底,兩個女人,他都愛得不夠。
就像于軒對自己一樣,又或者她的處境越發不堪,只因為于軒從未真正愛過自己?
桓竹一驚,趕緊甩甩頭,怎麼腦筋轉著轉著,就會轉到于軒身上。
她起身換上牛仔褲和大毛衣,又過了一周,該到鎮上去打電話給小扮了?
***
撥通了號碼,桓竹沒有想到從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竟然不是小扮的,而是……
「大姊?你怎麼會到小扮那里?」
「桓竹,桓竹,你听我說,」華純顯得十分慌亂。「不,你先把住的地方告訴我們,我們過去找你。」
我們?除了她,還有哪些人呢?
「大姊,有什麼事在電話中說也是一樣的。」
華純本想堅持,但似乎也能感覺到桓竹的倔強,便重重嘆了口氣說︰「爸爸病了。」
「爸爸病了?什麼病?要不要緊?」
「桓竹,不要著急,只是血壓偏高,你別著急。」話筒被華維搶了回去。
「小扮,」桓竹仍然放不下心的追問︰「爸爸真的沒有關系嗎?平常不是都固定在服藥,怎麼會──」
「真的沒關系,」華維的聲音中卻透露出濃濃的疲倦與無奈。「他現在在醫院中,有醫生、護士照顧,不會有任何問題的,你放心。」
都已經住進醫院里了,這……,到底是受了什麼刺激呢?不會只是因為她跑到這里躲起來吧?
「小扮,要我放心可以,但你總得先把話說明白啊。」
「桓竹,真的沒有什麼,爸爸是因為在泰國那邊設廠的事出了點狀況,心里一急,血壓才突然上升的,你──」
電話又換人講了。「你再不出面,我們湯家就完了,你知不知道?」是華紹一貫霸道的口吻,「桓竹,歐于軒運用關系凍結了我們在泰國的投資,工廠一日不蓋好,我們這邊就得繼續虧損下去,不管我們湯家對你如何,好歹也養大了你,並且讓你讀書,供你到能夠自立生活,就算是一條狗,也會懂得感恩圖報吧。」情急之下,華紹顯得有些口不擇言。
「但是大哥,我不是狗,我是人,狗必須愚昧的忠于主人,我卻有判斷的能力。」
「不但湯家完了,」桓竹听到華純在一旁嚷嚷著,「連周家也要倒楣,說不定到頭來,我連這段婚姻也保不住,大哥,你口氣放軟一點行不行?你求她嘛,求她至少露一下面,不然歐于軒絕不會善罷干休的。」
「要我求她?華純,你有沒有搞錯?我為什麼要求她?若不是她勾搭上歐于軒,那混蛋也不會找上門來,現在我們就不會這麼慘了……」
接下來華紹又講了多少難听的話,桓竹並不知道,因為話筒已經又回到了華維的手中。
「桓竹,你不必听他們的,倒是那個表……」他突然欲言又止的。
「小扮,是不是有昌祥的消息了?」
「當初把紅木盒子和表煉交給我的那位朋友,農歷年時又去了一趟泰國邊界,那個把東西賣給他的難民說若想知道懷表主人的下落,就一定要先找到現在的擁有人,可是歐大哥卻什麼都不肯說。」
歐大哥?又是歐于軒,他到底想要怎麼樣呢?
「桓竹,大致情形就是如此,爸爸的身體真的沒有什麼大礙,如果你不放心,明天再打電話來,我把他病房的電話號碼告訴你,你直接打電話過去和他聊一聊,好嗎?」
桓竹本想再多問一些,但華紹和華純在那一頭嚷嚷不休,她頓時失去了興趣,而華維也急著收線。
「你自己多保重,不聊了,再見。」
***
棒天問明了爸爸住院的病房號碼,桓竹便迅速趕下山去,趁湯家人都不在的時候,進房里去。
「爸爸。」她躡手躡腳的,悄悄來到床旁輕喊道。
但念澤仍然驚嚇了一下,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似的,牢牢的盯住她看。「桓竹?是你嗎?真的是你?」
看他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十歲,桓竹的淚水差點就奪眶而出,小扮騙她,爸爸的病情不輕啊!「爸,是我,真的是我,桓竹來看您了。」
「我剛剛夢見你媽,她怪我沒有好好的照顧你,」念澤嘆了口氣說︰「她罵的對,我的確沒有善盡為人父親的責任,這些年來委屈你了。」
「爸,您有的,您一直都很愛我,我知道。」桓竹拉來他身邊的椅子坐下。
「這一個多月你住在哪里?問華維,他死都不肯說,而你那個叫珀貞的朋友,則三番兩次打電話到家里來問,快把你阿姨給煩透了。」他居然還有心情開翠嬋的玩笑。
「我住在關仔嶺,一直都待在那里。」
「關仔嶺?」念澤的眼眸立刻為之一亮。「是……」他以不定的眼神詢問桓竹。
桓竹則點頭道︰「是的,我一直都住在那幢小木屋里,一年多前,張伯伯送給我的……」她把經過大約敘述了一遍。
「原來如此,」念澤說︰「他也算是個有心人了。」
「爸,您怎麼這麼不注意自己的身體呢?事業再重要,也比不上身體健康來得要緊啊。」
念澤苦笑著拍拍她的手說︰「大概也只有你跟華維會這麼想,這麼勸我。」
「爸,您別胡思亂想,我相信阿姨和大哥他們也都很關心您的身子,只是既然沒有什麼大礙,他們當然又立刻操心起其他的事來。」
念澤的心思敏銳,馬上問道︰「你知道些什麼?是不是他們想強迫你做你並不樂意做的事?」
「沒有,沒有,他們沒有,」顧及父親的病情,桓竹唯有否認到底。「他們連我住在哪里都不知道,怎麼強迫我呢?我又有什麼值得他們來強迫的?」
念澤松了口氣道︰「沒有就好,桓竹,記住爸爸的話,不管他們怎麼求你、拜托你,或者是罵你、強迫你,你都不能答應他們,知道嗎?」
桓竹隱約知道這事和于軒有關,但其中的曲曲折折卻不是真的完全明了,只能試探性的問道︰「爸,和您在泰國設廠的事有關嗎?」
「設廠……」念澤的眼光飄忽,仿佛落在不知名的遠處。「這些事你就不用操心了。」
「但持續擴充業務一直是你經營的理念和不變的目標,到泰國去設廠的事又籌備了這麼久,爸,是不是因為那里出了問題,您的身子才吃不消的?」
「桓竹,我說過這些事用不著你操心,有你大哥去傷神就好,我這一輩子為了事業,已經犧牲了太多、太多,其中又以失去你的母親,最令我痛心不已、追悔莫及!」六十歲的老人了,眼中竟隱隱泛起一層淚光,令桓竹吃驚、酸楚。「所以,爸爸絕不能再犧牲你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