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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情化作同心結 第21頁

作者︰齊萱

「玩不起的話,當初就不該起頭,我已經受夠了,湯念澤,台風夜那一天,你知道你女兒湯華純發高燒至四十度嗎?我披著雨衣,背著八歲的她冒雨到兩條街外的胡小兒科去敲門,還差一點被廣告招牌砸中,結果你這個做爸爸的人在哪里?」翠嬋越罵越火大,越覺得他和夏韶君是一對奸夫婬婦。「在新營和那賤女人胡搞,還把人家的肚子給搞大了,怎麼她結婚三、四年連個蛋都下不來,你一搞,就搞出個小雜種來?你──」

念澤知道自己錯了,錯不該拋棄相戀多年、情投意合的韶君,錯不該為了土地而娶思想幾乎完全無法溝通的翠嬋,錯不該婚後還與韶君糾纏不清,害死了她,也害慘了他們才出世不久的孩子。

但他實在無法忍受翠嬋用那麼下流、惡毒的字眼罵韶君,韶君何嘗不想離開他?何嘗不想與他做個了斷?那次台風夜的歡愛,是他們在她婚後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結合,誰曉得就為他們留下個難以解決的「問題」。

他揮手給了翠嬋一巴掌,這也是他第一次動手打她,這一打的結果是讓桓竹在孤兒院中足足待了半年,等到念澤終于咬牙全數答應翠嬋的條件時,桓竹那小也幾乎快要因孤兒院中人手不足、照顧不周而紅腫潰爛了。

張仁德在辦完韶君的喪事後就請調到北部分行去,但有桓竹這麼一個活生生的「證據」在,哪里擋得住一些流傳的耳語和嘲弄。

而隨著年齡的增長,桓竹也不明白為什麼她能叫華紹他們大哥、大姊、小扮,卻只能叫湯家夫婦姨丈、阿姨,她不明白親生父母為什麼從不來看她,不明白何以湯家所有人都住在三樓的房間里,只有她是睡在一樓鄰近儲藏室的小房間,更不明白為什麼除了姨丈和小扮之外,阿姨和大哥、大姊,以及其他一干親戚,對她總是冷言冷語,甚至還會作弄她或莫名其妙的斥責她。

直到十五歲那一年有天放學回家,看見華紹的妻子正在指揮工人搬走以前華純練習用的鋼琴,而他們的獨生子天豪竟用她明天就得交出的設計圖在涂鴉時,才因她的抗議,而使得她的身世秘密完全爆發出來。

「小豪!你在干什麼?這是小泵姑明天要交的作業啊,現在被你涂成這樣,我怎麼辦嘛!」

孫如瑛聞言,立刻丟下工人過來叫道︰「唉喲,天豪,你要死啦,沒長眼楮是不是?連小泵姑的設計圖你也敢動,快還給小泵姑。」

天豪正畫得興起,哪里肯放手,如瑛見兒子不肯合作,不禁有些老羞成怒,就怪罪到桓竹身上來。「桓竹,橫豎也不過是幾張紙嘛,干嘛大驚小敝的,等一下這小祖宗若哭起來,我可又得應付他女乃女乃應付不完了。」

自己辛辛苦苦做了好幾個月的功課,就等著明天要交上去打期末成績了,竟被如瑛說成「幾張紙」而已,才十六歲的桓竹怎麼禁得起這樣的扭曲,一個沖動便想從天豪手里把圖搶回來,結果是用力過猛,不但圖因天豪也緊捉住不肯松手而撕破,連帶的三歲的他也被拖倒在地,馬上哇啦啦的哭起來。

「天豪,天豪,你有沒有怎麼樣?」其實天豪的哭大半是因為桓竹拂了他的意,人根本沒怎麼樣,卻因如瑛這一叫,竟把本來在房里打牌的翠嬋也給引了出來。

「怎麼啦?發生了什麼事?這樣呼天搶地的?」翠嬋一馬當先的走過來,把天豪「搶」入懷中。「誰把你弄哭啦,小心肝?告訴女乃女乃,女乃女乃幫你打那個人去!」

如瑛逮著機會,馬上加油添醋的描述起來,于是翠嬋便一邊哄孫兒,一邊斥責桓竹。

平常踫上這種事,尤其又有翠嬋的牌友在場,桓竹是絕不會頂嘴或加以辯解的,但看到自己的心血被天豪用彩色筆涂得面目全非,她實在咽不下這口氣,遂首次應道︰「本來就是天豪的錯,他怎麼可以亂動我的東西?這要是姨丈在,也一定會說他不對。」

天豪本來是跟在翠嬋身邊打轉,翠嬋嫌煩,才把他趕出麻將間,被不知情的桓竹這麼一說,倒好像自己也有錯一樣,再加上她提起到日本去的念澤,更是讓已經意識到身邊三個牌友都在等著看好戲的翠嬋下不了台。

「弄哭天豪的人是你,哪里還來這麼一大堆理由,還不趕快跟你大嫂道歉。」

桓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歉?阿姨要她道歉?「憑什麼!」心里想著,話就自然而然的吐了出來。「我又沒有錯,憑什麼要跟她道歉!」

翠嬋見她瞪大一雙酷似夏韶君的眼楮,想起平日念澤老愛贊她這雙眼楮漂亮,每次踫上那種時刻,翠嬋就知道他又在想念夏韶君,人都已經死了,仍時時在他們之間做梗,新仇舊恨齊聚心頭,一起涌上來,讓她終于失去控制的反手甩桓竹一個耳光。

「憑什麼?憑他姓湯而你姓夏,憑他有父有母,而你只是個奸夫婬婦苟合下的野種!我真恨不得這輩子都不用再看到你這個私生女,你這個賤種!」

說完後她掉頭就走,三個牌友加上接過天豪的如瑛也快步跟上,工人把鋼琴搬出去了,只留下右臉頰仍火辣辣地痛的桓竹跪倒在地,迷惑不已、難堪不已、痛楚不已,終至痛哭失聲。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哭了多久,只覺得雙眼紅腫、全身酸痛,大廳里暗沉沉一片,沒有人喊她去吃飯,也沒有人過來看她,桓竹想起翠嬋罵她的那些話,真恨不得自己能夠永遠躲在黑暗里,再也不必面對隔天的陽光。

「桓竹,」最後來扶她的是甫上成大的華維。「桓竹,來,到小扮房里去,小扮幫你把作業補回來。」

兩人不眠不休的趕了一夜,終于把設計圖給完成了,隔天華維先送她到學校去交作業,再載她到成大校園去,時近期末大考,原本熱鬧的榕園幾乎找不到十個人,華維挑了棵最老最大的榕樹,要她倚著樹根坐,接著就把他所知道的一切都說給桓竹听。

桓竹很專心、很平靜的把「故事」听完,然後在沉默良久良久之後,才問了華維一句話︰「小扮,那為什麼你不像阿姨和大哥、大姊一樣討厭我呢?」

華維仰首向天,也一樣想了好久好久。「坦白說,我不知道,桓竹,或許是因為你出生的時候,我還很小,所以不像大哥、大姊他們清楚的記得媽媽為爸爸與你母親的事痛苦掙扎的往事,不過我覺得那些都不重要,」他蹲下來握住桓竹的手,由衷的說︰「重要的是你已經到這世上來了,而且你是你父母相愛的象征,是你母親不惜犧牲自己所換來的生命,在我眼中,你姓湯也好,姓夏也罷,總之你都是我最疼愛的小妹,告訴你真相,是要你更珍惜自己,好嗎?」

淚水明明已在眼眶內拚命打轉,但桓竹硬是沒有讓它流下來,她投進華維的懷中,重重的點頭,認真的許諾,「好,小扮,我答應你,我一定珍惜我自己。」

桓竹用手背擦掉滿頰的淚水,「珍惜自己」,七年來她在學業、工作上盡心,二十歲便出外獨立生活,自問並沒有辜負當年對小扮許諾的那句話。

但是愛是深仞,情是怒川,自己在縱身之前,又沒有預留退路或先尋渡橋,哪有不陷溺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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