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要我拿蛋砸你?」
守謙笑著舉起雙手來作投降狀。
「我以為她是個又賢淑、又能干的好女孩,這才向她求婚的。」他假裝自言自語,其實嗓門放得好大︰「想不到是這樣的一個潑辣貨,那還是不要娶她好了。好險,好險!她剛剛要是答應了我的求婚,我往後的日子可就難過!」
「小——哥!」以潔又好氣、又好笑︰「你有完沒完?你什麼時候才能正經一點兒?」
「你要肯嫁給我,我就正經了。」
「你要是老擺這個猴兒樣子,娶得到老婆才奇怪哩!」她好笑地說,想著便偏過頭來看他。「小扮,你真的都沒有成家的打算啊?」
「誰說的?」他嘻皮笑臉︰「我剛剛不是在跟你求婚嗎?」
再這樣夾纏下去,纏到明年也不會有結論的!和小扮在一起生活了這麼許多年,她突然發現︰自己對于小扮的許多想法其實一無所知。因為他說話的方式太似真似假了。當她發現那張相片的時候,兩個人都用輕描淡寫的方式將它給揭了過去,但是……她早已經不是十來歲的小泵娘了,不可能不對它產生任何疑問的。而她相信小扮必然也十分明白這一點。這念頭電光石火般在她腦中一掠而過,她決定行險一試了。
「小扮,」她慢慢地說︰「你是真的喜歡大嫂,是不是?」
守謙的身子劇烈地震動了一下,仰起頭來大笑了兩聲。「小潔,你在干嘛?給連續劇編劇本啊?」他笑得幾幾乎出不來氣︰「哇賽,我還以為只有文學院的女生才會滿腦子稀奇古怪的念頭,怎麼你也給傳染上了?」
那種過度夸張的笑法給了以潔所需要的答案,她對著自己點了點頭。
「不是就不是,笑那麼大聲作什麼?」她淡淡地說︰「喂,我們到底還看不看音響啊?」
在談論音響的時候,她可以察覺到守謙常常以若有所思的眼光在觀察著她。一直到他送她回家的時候仍然如此。然而她所有的收獲也不過就是︰確知了一個她已經知道的三角關系。然後呢?然後該怎麼辦?兩個當事人守口如瓶,另一個已不可能再開口……眼前事明明白白,只是一條死巷子!
她陰郁地推開了客廳的門。
「听何媽說,你到守謙那兒去了?」
平浩的聲音從客廳中央傳來,使她有些意外地揚起了眉稍。都已經是晚上十點了,他不是應該在房里看那些企畫案和卷宗的麼?
「是啊。」她簡單地答︰「想買個音響,上小扮那兒去見識見識。」
「談個音響談了那麼久?」
「三個鏡頭那能算久?」以潔說,逕自在沙發上坐了下來︰「你要跟小扮談過音響你就會知道,那些東西他可以談上三天三夜!」
「我還以為他迷那些東西是高中時的事哩。」平浩干干地說,以潔很快地瞥了他一眼。
「他現在是沒有那麼迷了啦,但是積習難改嘛。」她的聲音輕快了起來,察覺到一股子奇特的歡喜在她心底開始波動,趕忙將它給壓了下去。平浩對她的回答沒作任何評語,只是雙眼沉沉地看著地面,嘴角刻著深刻的線條。就在以潔覺得彼此之間的沉默已到了令人尷尬的地步時,他慢慢地開了口︰
「你最近——常常和守謙在一起?」
以潔心中一緊,血流的速度突然間全都亂了。這一個多月以來,大哥首次和她談及公事之外的話題,這表示著什麼呢?她悄悄地握緊了拳頭。
「是啊。」她說,傾听著血液撞擊著耳鼓的聲響。仿佛隔了一個世紀那麼長久,才听得他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抬起眼來瞧著她。他的面孔異常嚴肅,眼底的神情則深奧難解。
「你……該不是在跟他戀愛吧?」他極慢極慢地說︰「小潔,這個問題很重要,請你千萬不要瞞我!」
「我怎麼會跟他戀愛呢?小扮就是小扮啊。」以潔輕描淡寫地說,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的心跳因為這個問題而足足增加了兩倍。
平浩定定地瞧了她半晌,而後慢慢地閉了一下眼楮。「那就好。」他說,身子朝前移動了一些,嘴唇抿了一次又一次,顯然正在考慮他的措辭。
「小潔,」他慢慢地說︰「我知道你是個大人了,你理性又聰明,能夠清楚地分辨是非;我也知道守謙是個很迷人的男子,可是,」他艱難地、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听大哥的勸,絕對、絕對、絕對不要在感情上和他產生任何的瓜葛,千千萬萬不要愛上他!」
以潔深深地吸一口氣,緊緊地閉了一下眼楮,只覺得自己的心髒仿佛被什麼東西高高地提了起來,而後又撒手讓它墜下。有那麼短短的片刻之間,她曾經以為……她曾經期望……而結果,他只是在勸她不要愛上守謙!
「就這樣?」她淡淡地問,自己覺得全身的力氣都在這剎那之間流干了。
如果不是因為她轉開了自己的眼眸,她會見到一抹驚惶之色掠過平浩臉上——因為她的疲憊灰心而產生的驚惶。老天哪,他驚駭地想︰難道我說得太遲了些?難道她已經開始愛上守謙了?他想也不想地移身向前,一把握住了以潔的手。
「小潔,我很抱歉必須告訴你這樣的話,你不會知道我有多麼抱歉!」他焦急地說︰「但是我沒有法子不說,我——」
「為什麼?」
「因為——」平浩咬了咬牙︰「因為守謙不是一個可以信任的人。愛上他你會受傷的!」
以潔霍然間睜開眼來,直直地盯著平浩瞧了半晌。這就是你橫刀奪愛的理由麼,因為你不認為小扮可以為愛他的人帶來幸福,因為你——怕家琪受傷?
這幾句話只在她唇邊一轉,卻終是被她硬生生地吞了回去。蹣跚地站起身來,她有氣無力地丟下一句︰「晚安,大哥,我回房去了。」就離開了客廳。她沒看到平浩臉上黑紗一樣籠罩下來的陰郁,也沒看到他身側那緊緊捏起的雙拳。事實是,現在的她什麼都不知道了!
一直到她關上了自己房門,那忍了老半天的淚水才終于滴落下來。以潔緊緊地壓著自己的口唇,在床鋪上頭縮成了一堆。她好痛呵,一種悲愴難言的疼痛。這樣的疼痛說來真是無稽,因為她明明白白地知道大哥會和她說那一番話毫無疑問是出于關切——兄長的關切。
可是我要的不是兄長的關切啊!以潔重重地擂了一下枕頭,卻只震出了她眼眶中更多的淚水。我愛著他,愛著他,愛著他……不是以妹妹的身份愛著兄長,而是以女人的身份愛著男人,愛了許久許久了!
另一陣疼楚自她心上畫過,使得她只能無力地抓緊了被角。這樣的感情是什麼時候開始的?或者說,是什麼時候改變的?確切的時刻她無法去記憶了。真要去形容的話,或者只能像一首流行歌曲的歌詞吧︰
「一點點一滴滴,從喜歡變成愛。」
想到這個地方,以潔無法自制地憤怒起來。呆子,白痴,笨瓜,蛋頭!他會想到我和小扮戀愛的可能,為什麼偏偏就想不到他自己呢?
傻瓜,有一個微小卻清晰的聲音在她腦子里說︰那原因還不夠明白麼?他壓根兒沒把你當作戀愛的對象來看待啊!無論你做了什麼,無論你成長了多少,在他眼里,你總之還是他的小妹妹——那個黏人的、嗦的、成天只曉得跟在他後頭跑來跑去的小妹妹!
她的憤怒消失了,重新浮上心頭的,是無以名狀的悲傷。整個晚上,以潔在這紛擾不已的情緒中掙扎不已,哭腫了眼楮也捶爛了枕頭,真正入睡的時間根本沒有多少,醒來時精神兀自萎靡。偏偏好死不死,那邱自濤在辦公時間內打了兩通電話給她,要想約她出去。以潔那里耐煩理他,第一通電話還和他虛與委蛇,接到第二通時就回絕得老實不客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