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清雅干淨的紗麗已經滿是灰塵,她的額頭布著密密的汗水,本來整整齊齊的頭發,也已經亂了,可她的眼神,卻依舊溫暖而寧定,給人莫名安定的感覺。明明只是普通的眼楮,沒有那星子似的美麗、沒有那無比的震撼力,卻讓人清楚地感覺得到,眼楮深處的快樂,和真誠溫暖的笑意。
她沒有說話,可是眼神卻流露出明顯的催促。
摩羅訶有些愣,他從來不知道,人的眼楮,原來可以表達這麼復雜的事情,可以讓人有這麼清晰的感受。
他愣愣地重新垂下視線,再看婆娑等著他握的手,然後,目光靜靜地凝視,婆娑手腕上黃金色的聖線,那代表婆羅門的高貴標志啊。
「放心,公主殿下已經平安被護送離開了,我回來尋找你,我們一起離開這里。」她的聲音輕柔得像遠山的風、清晨的露,讓人自自然然,心生親近。
鮑主殿下,已經安全了嗎?摩羅訶心中一松,平靜而淡漠地笑了笑。再次看看婆娑的手,他站了起來。沒有去握婆娑伸在半空已等了他很久的手,他把積聚已久的力氣全部用出來,支撐著整個身體,勉強地站了起來,盡避這一個動作讓他額頭又冒出不少汗珠、讓他已布滿傷痕的身體再次承受疼痛,但他,不但沒有借助婆娑的力量,甚至連看都沒有再看她一眼。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就晃晃搖搖地往前走,明顯不想和婆娑同行結伴。
不同種姓之間的踫觸,應該盡量避免,這是梵天的意志。很多時候,如果首陀羅用手踫觸了婆羅門,就要被砍掉手。雖然,吠舍的地位高于首陀羅,不過,在高貴的婆羅門面前,應該也低賤得和這腳下的泥土一樣吧。
為了救她而踫觸她,已經是犯罪了,怎麼還能再去和她接觸?不管她為什麼回來,不管她想要干什麼,一個吠舍和婆羅門,應該永遠不會有什麼牽扯,也不該有什麼牽扯。
他晃著往前走,步子踉蹌,每走一步,都像要倒在地上再也起不來,可他卻一直不倒。
婆娑望著頭也不回地往前走的摩羅訶,溫和的眼楮里流露著淡淡的憂傷和柔柔的諒解。她沒有強行去扶那出身卑微但內心驕傲的勇士,也沒有生氣地就此離開,她只靜靜地一步步地跟著他,看他的掙扎、辛苦,看他的苦苦支撐,一次次努力壓抑住想要伸手去扶住他的沖動。她尊重他的選擇,尊重著他的驕傲。
可是,從後方傳來的紛亂腳步聲,輕易地打破了這種無聲的默契,打破了這一前一後,兩個以非常慢的速度前進的人。
「大家快追。」
「放心,他跑不了。」
叫喊的聲音,讓摩羅訶清楚地意識到了危險。猛地挺直本來已經直不起來的腰,滿是血污的臉充滿了焦急,他回頭對婆娑大喊︰「你上馬快走。」他一邊說一邊撲過來,腳步甚至沒有再踉蹌。
伸手想拉她上馬,又因為考慮到身份問題而停在半空,但腳下已經上前了七八步,重又攔在她身前,「你快走,我試著幫你再攔他們一會。」
婆娑看著他,這個雄獅般的男人,身上幾乎找不出沒有受傷的地方,他明明連站立都有問題,卻因為想要保護她而重新握刀攔在她身前,只為了保護一個陌生人,一個與他全無關系,沒有得到過他愛情的女人。
他再次不顧一切地激發起生命的潛力,不管為此還要再流多少血、再受多少傷;不管這些激烈的動作會不會給他已不能負擔的身體更大的傷害。
她看著他,一時移不開眼楮,全然不顧已經有十幾個人出現在視線所及的範圍內,正在以很快的速度沖過來。
第4章(1)
摩羅訶差點急暈過去,這個瘋子女人,好像總喜歡在最危險的時候直著眼楮發呆,可是,現在的他已經沒有力氣像半天前那樣直接把她扔上馬,看著她月兌離危險,再為她斷後了。
敵人在迅速逼近,已經來不及逃走了,他苦苦地笑,然後準備用最後的力量,揮動感覺上沉重百倍的彎刀。手卻在這時感覺一輕,他才一愣,才發覺那把伴他歷過無數次戰斗從不曾被人奪去的彎刀,已經到了婆娑手里,
婆娑滿眼都是溫和的笑意望著他,而最快的敵人已經沖到面前,一刀向著手里有武器的人劈過去。
摩羅訶想要開口提醒她,卻看到婆娑迅速一偏頭,刀光貼著她的臉滑過去,帶起一縷純黑如夜的發。
婆娑偏頭的同時,腳輕輕一頓,身體無比輕盈地躍起來,人在半空,手里的刀輕松地往前一劃,姿態美妙得像在跳舞,卻輕輕松松,在敵人脖子上留下了一道明艷的血痕。
她在空中翻身落地,再次輕盈快捷地向前撲去,撲向後面正緊跟過來的十幾個高大強壯的敵人,而這時,剛剛攻擊他的人,已經重重地跌到地上,變成了一具尸體。
摩羅訶不敢置信地望著眼前的這一切,一個女人,一個看起來好像風都可以吹得走的女人,拿著男人用的彎刀,撲出去,和十幾個高大有力的男人作戰。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戰斗技巧,原來,即使是戰斗,也可以像跳舞一樣美麗。
那個女人,無論是閃避、跳躍、進攻,每一個動作,都充滿了柔與美,帶一種奇異的美麗,就像在一片寒光危險中,她自跳一個隨心所欲,凡人永遠不能學會的舞蹈。
她踢腿、揮臂、後仰、高躍,像在用身體吟唱一首詩篇,像是用戰斗跳一曲妙舞。
摩羅訶目瞪口呆地望著她,望著這場既殘酷又美麗的戰斗。很久,他才忽然想起來了,這個女人是迦利女神的祭司,
阿逾至王國尊奉著伽利女神,伽利女神是諸女神中最特殊的一位,她擁有超然的地位,在戰場上和男神一樣具有大威能。侍奉女神的人,必須在成為祭司的那一瞬,也成為了不起的戰士。
他還在胡思亂想的時候,這些來歷不明的敵人,也已經感覺到這個戰斗如同跳舞的女人,有多麼的難以收拾。
有人很自然地轉移目標,開始向摩羅訶跑過來。然後,一道寒光,比電光還要快地在眼前綻放,鮮血從他胸前大量地噴了出來。
摩羅訶凝視戰場的眼前,又是血色一片。
他看到的血,卻只在婆娑的手臂上。那個女人,為了專心阻止別人攻擊她,完全不顧自身的安全,倉促用彎刀殺死奔向他的人,可在那一刻,血泉卻從她自己的身上濺了出來。
摩羅訶只覺眼前一片血色,什麼也看不見,只有鮮艷的紅。頭有些暈,胸口悶得幾乎不能呼吸。他伸手按著胸,左右搖晃一下,勉強不倒下去,卻還覺得眼前什麼也看不見,只有一片無邊無際的紅,全是她為他留的血。
一個婆羅門為吠舍所留的鮮血!
當意識重新回到腦海時,當眼楮再次可以清晰地看見東西時,他再次看到了一只手伸在他的面前。
這只手已不再潔白美麗,因為手上有著鮮艷的紅。紅色的血,紅得觸目驚心,他一生都不曾見過這樣紅的血,紅得像一顆跳動的心髒。
一個婆羅門為吠舍流下了血!
這只手的姿勢已不再美麗,因為它正在微微顫抖,過于辛苦的戰斗,讓手的主人也幾乎筋疲力盡。
一個婆羅門,為保護一個吠舍而歇盡全力,應付一場隨時會失去生命的戰斗!
這一次,摩羅訶再也無法堅持移開目光,不去看這堅定地等待著他的手,再也無法去思考吠舍和婆羅門的區別。他慢慢抬頭,看向這手的主人。從手掌往上看,是一只縴美的手臂。因為剛才在戰斗中受了傷,所以有紅色的血順著臂流下來,一直流進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