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羅訶不再多想,用力在馬上一拍,馬兒吃痛,立刻飛快地往前跑,他甚至來不及多看她們一眼,就要立刻回頭,應付越來越多的攻擊,並要靠一個人的力量,盡量拖住他們,不要讓他們追過去。
摩耶在放聲大哭,而婆娑則穩穩地控著馬韁,駕著馬,迅速往前跑,很快就接近了前方比較狹小的山路。
她在馬上回頭,看到正在作戰的摩羅訶向她們望過來,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而這時,圍在他身旁的敵人已越來越多,他那如獅子般強壯的身體上,已有一道道鮮紅的血痕,觸目驚心。
馬在跑,跑進山道。
而他在往前沖,用著手上的彎刀,一步步帶起鮮血和慘呼,他比任何人都更快地沖到山道,然後回身,在這狹窄的道口,用他一人一刀,阻攔眼前似乎無窮無盡的森森刀光。
婆娑再次回頭,看到衛士們四散奔逃,根本顧不得戰場。少數的一些人,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敵人圍住、打殺,完全幫不上摩羅訶的忙。而山道口,他的身軀卻高大得可以接天連地,永遠不會移動、永遠不會退縮。
看不到他的臉色、看不清他的動作,只能看到,他已經有了許多傷口的後背,血一直在流,每一個激烈搏殺的動作,都讓傷口撕裂,血流更速。但他寬闊的後背,卻依舊給人一種,可以撐起蒼天的感覺。
第3章(2)
馬在疾速地奔跑,前方是惟一的生路,後方是為了給她們生的機會,而用每一分血肉,來拖延時間的人,而身前,是無助而驚慌的公主、是關系著國家未來、是她一直所守護的人。
婆娑用力咬牙,用力扭過頭,專心地馭馬往前行,身後是無數的喊殺聲、慘叫聲、兵器相撞的聲音,可是她不再回頭。
她只是用一向溫柔的聲音安撫著摩耶說︰「別擔心,公主,不會有事的,國境線就在前面,我們很快就月兌離危險了。」
即使在最危險的情況下,她的聲音也如春天的湖水,讓人的心靈自然而然地寧靜下來。或許是伽利女神所賜的神力開始顯現奇跡,摩耶竟然也真的漸漸鎮定下來,不再哭泣,只是仍有些驚惶地縮在馬上,四下地張望。
摩耶不知在馬上跑了多久,只覺得顛得頭暈眼花,幾欲嘔吐,听到從遠方傳來的無數馬蹄聲、呼喊聲,忍不住驚恐得又想要暈倒。
幸好這時婆娑已經連聲喚︰「不用怕了,這是的安達非軍隊,是來迎接我們的。」
摩耶一呆,抬頭,這才看見滿天的銀獅子旗,代表著高貴強大的安達非王國。
王國的將軍領著五百人,快馬加鞭來迎接未來的皇後,卻接到了狼狽逃命的公主。
善戰的將軍,明顯也被眼前的情況所震動,立刻以王後的生命為第一要任地發出命令︰「馬上全軍護送王後去王都。」
婆娑的聲音溫潤如水,卻清晰地響了起來︰「在後方,還有在苦戰的人。」
「這個時候,王後的生命是高于一切的,現在,那些侍從們,如果能逃的就已經逃了,不能逃的,應該也已經死了,我們不能去援救他們,因為不知道那些敵人到底有多少實力。我們軍力不夠,不能用王後的生命來冒險。」
婆娑沒有說話,站在將軍的立場、站在國家的立場,這個決定,是再正確不過的,有什麼可以比關系著兩個國家王權的摩耶更重要呢?
所以她只是沉靜地回頭,對摩耶施了一禮,「公主殿下,您已經安全了,我的責任也已完成,願梵天賜福于您,願您從此平安喜樂。」說完這話,她輕盈盈地一躍,重新跳上了馬背。
摩耶驚叫一聲撲過去,抓住馬韁,竟完全不顧公主的身份,「婆娑,你要去哪?你要干什麼?」
「回去,去救他,他是了不起的勇士,我相信,他不會隨便死去。」婆娑微笑,眼神依然沉靜。
「不,婆娑,已經這麼久了,他已經死了。我們會宣揚他的事跡,會為他建立豐碑。但是,你別去為他冒險,你是婆羅門,你是我一直以來的伙伴,你是將成為聖祭司,讓國王向你下拜的人,而他,只是一個吠舍。」
婆娑平靜地回答︰「殿下,即使是吠舍,他也是個人。」她用力一夾馬月復,馬兒往前疾奔,公主再也抓不住馬韁,身不由己地往後退,呆呆地望著婆裟遠去的身影。而其他人,幾乎是用同樣震驚的眼神呆呆地凝視著婆裟漸漸遠去的背影。
不知是誰,驚嘆出聲︰「至高的梵天啊,自您創世以來,還不曾有過這麼荒謬的事——一個高貴的婆羅門,為了救一個必死的吠舍而去冒險!」
艱難地往前挪著步子,每一步跨出都是一種折磨,血和汗不斷地從身上流下來,再也分不清。眼前的一切都是灰蒙蒙的,什麼都看不清楚,身體的每一分肌肉、每一塊骨頭,似乎都在齊聲哀嚎。
搖搖晃晃,再往前一步,然後,第十三次失去平衡往下跌去,而他也第十三次,及時用鋼刀支在地上,保持身體不完全跌倒。這樣殘破的身體,真的完全倒下去,不知還能不能站起來。閉上眼,剛才的苦戰似乎還在眼前,無數的寒光、無數的鋼刀,似都在切割身體。
他有無數次機會可以突圍、可以逃走,可是,卻一步也不願挪開。他只要一退走,就會讓兩個無助的柔弱女人,承受狂風般的暴虐。他只能苦撐,不記得戰斗了多久、不記得砍倒了多少敵人、不記得自己身上有了多少道傷口,只是在這身體即將到達極限,再也不能守下去的時候,才拼力逃離。
應該感謝那幾年在戰場上的磨煉,雖然始終是最低賤的士兵,總算學會了各種各樣逃命的方法。摩羅訶輕輕在心中嘆息一聲,現在的他,已經無能為力再做任何事了,只希望,那美麗而柔弱的公主,能夠安全地回到她丈夫的身旁。
馬蹄聲由遠而近,他在心中冷冷地一笑。抬起頭,努力想要看,卻覺得眼前一片迷蒙。想不到,那些人追得這麼快啊!輕輕地嘆息一聲,他垂下頭,悄悄握緊已經非常沉重的鋼刀。
馬在前方停下,馬上的人躍下地的聲音清晰入耳。
他依然保持半跪的姿態不動,現在的他,已經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了。他只是深深呼吸,積聚每一分力氣,期待著最後一刀的揮出。
額上的汗與血一起落下來,眼前迷糊糊都是一片鮮紅,看不清東西,只能用盡所有的耳力靜靜地听。
來的人只有一個,站在原處一直沒有動靜,只有呼吸聲,似乎有些急促,那個人應該也很緊張吧?竟會害怕一個已經半死的敵人!
摩羅訶在心中冷冷地笑,然後,模糊中,看到有什麼接近過來,本能地用力握刀,卻驚覺那似乎並不是什麼攻擊或武器。
他努力地睜大眼,靜靜地等眼前一片血紅漸漸淡去,終于看清楚,那是一只手。一只伸在他面前,做出扶持的姿勢,等著他伸手來握的手。
那手修長而潔白,掌心向上,五指微張,如同一片血海里無聲綻開的一朵白色蓮花,在最血腥最殘酷的世界里堅持吐蕊並散發著芬芳的溫馨。即便是諸天大神派遣來接引聖人或英雄進入天國的仙女也不會有比這更美的手勢了。
摩羅訶愣愣地看著這只手,然後再抬頭,順著這美好的手一直望上去,他看到那個本該已經和公主一直遠遠逃離這里的婆羅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