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艷如見她吐血,早已嚇得面無血色,慌得大叫道︰「蘇先生,蘇先生,你快來看看啊。」
彼青瑤卻只覺得心頭奇疼,喉頭一甜,那一口鮮血,竟似生生從自己心間喉頭吐出來一般,直痛得她再不能動一指,發一聲。
蘇吟歌聞聲跑了進來,一眼看見顧青瑤面無人色,搖搖欲倒,竟似受刑重傷的人是她一般。他心間一震,臉色竟也「刷」的一下白了,想也不想,就沖顧青瑤撲過來,想要扶住她搖晃的身體。想要呵護她,想要保護她,不叫她再受一絲一毫的傷害。
林艷如見正飛奔進來的蘇吟歌臉色奇白,更是嚇得不輕,急叫道︰「蘇先生,你快看看縴兒她這是怎麼了,可是被打成內傷了。」
蘇吟歌剛奔到顧青瑤身旁,忽听林艷如一言,猛然一驚,這才看向縴兒的慘狀。生平第一次,他竟會在有病人傷者在場時,把注意力完全放在她的身上,而不理受傷者的死活。他臉上一紅,心中暗罵自己一聲,忙俯身為縴兒把脈,眉峰微蹙,嘆息一聲道︰「棒傷只及筋骨,未傷內腑,只是棒傷好醫,但她積郁于心……」
聲音漸止,久久無言,抬眸望進顧青瑤悲愴淒苦的眼。兩個人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深深的無力和悲傷。
縱有回春妙手,但對于一顆已經碎了的心,又還能有什麼辦法來補救呢?
反而是縴兒淡淡地一笑,「蘇先生不用為我費心了,女人的命,本該如此,我也早就認命了。」
語聲輕而無力,在這陰暗的牢房中,悄然而起,也悄然散去,一如無數女子的悲苦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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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牢房時,天已經大亮。太陽在高空,毫不吝嗇地把陽光向四下揮灑,可是沐浴在這樣的陽光里,顧青瑤卻絲毫感覺不到溫暖。那自牢房里帶出的陰冷,似乎還一直縈繞在四周。那悲苦的女子,了無生趣的話語,似乎還響在耳邊——
「女人的命,本該如此,我也早就認命了。」
女人的命真的就只能如此,只該如此嗎?難道除了認命,就真的別無他路?
恍惚間,似又听到,宋嫂一聲聲地高叫︰「我錯了!」
為什麼,為什麼,女人注定了是這樣的命運?
心中無聲地吶喊,無聲地發問,卻又似看到林艷如含著冷笑,帶著熱淚,一字字地說︰「這世間,並沒有一個好男人。」
「青瑤!」
呼喚聲熟悉而陌生。這聲音里的溫暖,如此熟悉。這樣的聲音,總帶著春風暖暖地而來,叫人听了,心就安寧下來,鎮定下來,人便有了依靠,有了寄托。可這聲音,為什麼,又忽然變得如此陌生,陌生得仿佛自另一個世界傳來;陌生得仿佛其實從來不曾存在。
她茫然地扭過臉,看見蘇吟歌含憂的眼神和關切的神情,不知為什麼,她又急急地扭過頭,不肯再去看他的容顏神色,不敢再去听他帶著無限關懷的呼喚……
呼喚?
心中忽一震,猛然記起,他喚她︰「青瑤!」
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青瑤!」用如此溫柔,如此關懷,如此讓人的心都整個融化了的聲音,帶著那麼多的擔憂,喚她「青瑤」!
為什麼在此時,為什麼在此地,偏偏他要這般呼喚她?
加快了腳步,低垂了頭,不願听,不願想,不願看。
「青瑤!」又是一聲呼喚。這呼喚中,帶著三分不確定、三分憂慮、三分焦急,還有一分是不得回應絕不罷休的堅持。
彼青瑤依然不能再抬頭看他,只得急急地說︰「我們出來這麼久了,宋嫂也許已經醒了,快回去吧。」一邊說一邊干脆快步跑了起來。
風拂動她額上的發,掠起她飄揚的衣襟,也吹亂了她此刻不定的心緒。
蘇吟歌靜靜地凝望著顧青瑤逃也似的奔跑的身影,眼神中有著異樣的沉重。自從出了監獄在回醫館的一路上,顧青瑤神色不斷變化,時而悲愁,時而淒苦,時而絕望,時而憤怒,令他無比擔心,情不自禁地叫出她的名字,希望可以在此時與她共擔煩惱,同歷艱辛。誰知,卻把她嚇成這樣。
這女子如此堅強剛毅,偏又如此脆弱敏感,更有一副善良多情的心腸。先有宋嫂,後是縴兒,他們的經歷都是人間慘事,這又叫她勾起心頭舊創,真不知會被傷到何等地步,而自己竟然幫不了她。
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飛跑,眼睜睜地看著她吞淚忍痛。眼睜睜地看她茫然無助,咬緊牙關,不敢再喚她的名字。心雖奇痛,卻再也不忍給她增半點兒煩惱和絲毫負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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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嫂!」
彼青瑤所有的忍耐,所有的自制,所有咬碎了牙關拼命按捺下來的狂亂情緒,終于完完全全地失控了。
小小的房間里,滿天滿地,滿桌滿床都是寫著黑字的白紙。在這一片冷漠的黑和白中,宋嫂的身體高高地懸吊在房梁上。
彼青瑤飛身躍起,用手生生把堅實的布帛撕碎了。連指甲掀翻流血也渾然不覺,她抱著宋嫂已然冷冰的身體落下地來,一迭聲狂亂地叫道︰「宋嫂!」
蘇吟歌這時也到了門外,听到顧青瑤嘶聲慘叫,嚇得魂飛魄散,沖進門來,看到這種情形,也一樣面無血色。只一眼,已可斷定宋嫂死去已足有一個多時辰了,但他仍然不死心地過來,做了一個任何郎中都不會做的蠢事——為死尸把脈。然後,面對顧青瑤無限哀求的眼神,用生平最僵硬最無奈的動作搖了搖頭。
可是,顧青瑤不理,也不信。
「你救她,你快救她,你是最好的大夫,所有的人都說你的醫術好,你快救她啊!」她拼命地搖著蘇吟歌,用力之大,使蘇吟歌本來就已蒼白的臉色,更是痛得發青,卻不呼喊出來,反覺得心頭稍稍有些寬慰。幸好顧青瑤肯這樣狂叫著發泄出來,這三番兩次的傷心慘事打擊下來,若還積在心頭,只怕下一個把心中的血生生吐出來的,就是她了。
彼青瑤晃得蘇吟歌頭暈目眩,骨軟身麻之後,見他還不動彈,便不再理他,復又去搖晃宋嫂的尸體,一邊搖一邊叫︰「宋嫂,宋嫂,你醒一醒啊。」一邊喊,又一邊急急忙忙地施救,把自己從蘇吟歌那里學到的急救之法,一樣又一樣,一遍又一遍,反反復復地用,狂亂地期待著奇跡的發生。
「宋嫂,你听我說,被休了也不是什麼大事,你可以活下去的。」
「這兩天你不是還跟著我一塊識字嗎?你以後讀的書多了,知道的事多了,就會知道,這天和地有多麼大,生活的意義並不只有一個丈夫,你醒醒啊……」
她一聲聲地叫,直叫得聲嘶力歇。
蘇吟歌伸手想要阻止她,卻被她推了開去,依舊瘋狂地為一個尸體施救。
蘇吟歌在連續三次被顧青瑤推倒甩開之後,索性咬了咬牙,也不理什麼男女之別,從身後將顧青瑤一把抱住,緊緊摟著她顫抖的身體,大聲叫道︰「青瑤,青瑤,宋嫂她死了,她死了!」
彼青瑤拼命地掙扎,「你胡說,你騙人。」
她亂打亂踢,幾乎瘋狂,哪里記得要控制力量。
蘇吟歌吃痛之下,反而把她摟得更緊,拼命地喊道︰「青瑤,她死了,她死了。你醒一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