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吟歌身上圍著一條被子,半坐半靠在椅子上,閉著眼楮,睡得正香。
彼青瑤怔怔地呆立了半晌,才能一步一步走近蘇吟歌,目光無法不牢牢地望著蘇吟歌的臉。
夜風之冷,怎麼是一床被子可以完全抵御的。一張普通的椅子,又怎麼可以讓入睡得舒服。
可是蘇吟歌卻睡容安詳,臉上似乎還帶著淡淡的笑意。
白天的蘇大夫,溫和親切,似是可以包容一切;夜晚的蘇先生,冷然怒目,似能懾服一切。可是,這安然沉睡的蘇吟歌,卻如同一個純真的孩子,讓人不自覺地心生憐愛,想要親近。
彼青瑤愣愣地望了蘇吟歌半晌,方才開口想要叫他,嘴唇略動,卻根本沒有發出聲音。
蘇吟歌卻像是听到了這無聲的呼喚,睜開眼楮,入目便是顧青瑤絕美的臉容和閃動異樣光芒的眼楮。
蘇吟歌像孩子般略顯迷糊地眨眨眼、晃晃頭,然後才徹底清醒過來,望著天還沒亮,卻站到自己面前的女子,和離著自己很近的絕美面容,卻連眼神也沒有變化一下,自自然然地展顏一笑,「早啊!」
一瞬之間,顧青瑤幾乎以為是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終于破開黑暗。雖然並不耀眼,卻注定將會漸漸照亮整個世界。
蘇吟歌卻不理會顧青瑤的失神,他大大方方地站起來。在絕色美女面前,不太雅觀地伸展了一下因為睡姿不正而發麻的肢體,然後一手抱著被子,一手拖起椅子,一邊走一邊說︰「你自己梳洗吧,我把東西放好,再做早飯。你真是起得太早了,這時賣燒餅的陳伯和賣油條的趙叔都還沒出來呢,只好喝白粥了。」
彼青瑤見他一夜都睡在自己的房門前,已是震驚不已。看他就這麼輕輕松松還像什麼也沒發生似的,更覺不解,月兌口就問︰「你昨晚為什麼睡在外頭?」
「啊?昨晚我覺得月色很好,就坐在椅子上賞月,賞著賞著就睡著了。」蘇吟歌把謊話說得眼都不眨一下,同那親切溫和、關懷病人的好大夫的形象完全不符。
彼青瑤幾乎是目瞪口呆地望著扭頭又走的蘇吟歌,不知為什麼,月兌口就叫了出來︰「蘇先生!」。
蘇吟歌止步回頭,含笑問道︰「什麼?」
或許是因為剛剛醒來,或許是因為天還沒有全亮,眼楮看不太清楚,所以顧青瑤才會覺得這男子的笑,竟然如小孩子一般純真無邪,「我以後不會再不加衣就站在夜風里了。」
「好啊。」蘇吟歌淡淡地應了一聲,即無得意之容,也無欣慰之意,自然得像只是回應一個普通的問好。惟有笑容依舊,如日照長空,如清風拂面,令人不由得欣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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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這就是蘇先生救回來的那個被休了的女人啊?」
「長得還真不錯,不知做了什麼丑事,居然弄得連丈夫都不要了?」
「長得這樣漂亮的女人,肯定也正經不了。」
彼青瑤臉上白得不見一絲血色,但衣服穿得整整齊齊,頭發梳得紋絲不亂,挺直了腰,一步一步,繼續往前走去。
一大早,蘇吟歌開張做生意,顧青瑤不願一個人再門坐在床頭,對蘇吟歌說要出來走走。蘇吟歌也覺她既已復蘇,多行動對身體也有好處,便點頭應允。可是顧青瑤萬萬想不到,只不過一天,自己是個被休女子的消息,竟已傳得似乎滿世界都知道了。
一路走來,只覺得所有人的異樣眼神,都如刀劍一般,將自己連身帶心都戮得滿是傷痕。近處的人,還只是側目而視;略遠一些,已有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第一次痛恨自己的武功根基,第一次痛恨自己的良好耳力,一字字一句句誅心戮肝,卻听得無比清晰。
今早原本因蘇吟歌莫名其妙而來的好心情,早已煙消雲散。臉上略略恢復的紅潤血色也一點點褪去,復又蒼白如鬼。只是腳步卻一直沒有停下來,反而更加抬高了頭,在比刀山劍林更加恐怖可怕的冷眼冷臉。冷言冷語中,一步步向前。
一路上,人人都只是用不屑的、鄙夷的、仇視的眼神,談論她,卻又有意無意遠遠地躲開她,生怕她身上帶著毒似的。
但有一個人影,快步地接近顧青瑤,低聲說︰「對不起。」
彼青瑤淺淺地一笑,「宋嫂。」
宋嫂面有愧色,一邊跟著顧青瑤往前走一邊說︰「真的對不住你,顧姑娘。蘇先生因顧著男女之別,托我找有女眷的人家讓你暫住。我上了好幾家熟人的門,他們都問得仔細,我也沒多想,就全說了。沒料到,他們嘴碎,傳得街坊鄰里個個都知道,這實在是……」
彼青瑤微笑著說︰「宋嫂你太多心了,既要寄住他們家,當然也不能騙人。這些事,我原本也就不想瞞人。」
她越是這樣平和安慰,宋嫂越是心里不安,倒把以前淡淡的不屑給拋了開去,「姑娘,我們回蘇先生的醫館吧。這樣滿街指指點點……」
彼青瑤淡淡地說︰「為什麼要回去?我並不曾殺人放火,傷天害理,我沒有做錯事,我沒有虧負人,為何要理會旁人說什麼?」
宋嫂待要再勸,卻見顧青瑤容色肅然,端麗無比,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只得硬著頭皮跟在顧青瑤身旁,連帶著也一起被眾人異樣的眼光望定,不知不覺便低下頭,縮起了身子。
「宋嫂,你先回去吧。」
「不,我陪著你。」
「那就抬起頭,挺直身子走路。」顧青瑤聲音冰冷無波,卻又似隱隱有萬千怒濤。
宋嫂一怔,月兌口叫道︰「顧姑娘!」
此時恰巧有一個站得較近的胖婦人,有意無意抬高了聲音,和身旁的人說︰「姑娘,被休的人還算姑娘嗎?也不怕笑掉天下人的大牙。不過,也沒辦法啊,連丈夫也沒有的女人,總不能管她叫夫人吧。」
宋嫂一陣不忍,伸手拉了顧青瑤的手,就要強拉她回去,以避免旁人更加露骨難堪的諷刺。
彼青瑤卻只凝立不動,目光冰冷,毫不回避地望向那個胖婦人。
胖婦人自以為這話說得巧妙,正掩著嘴笑,被顧青瑤這沉沉靜靜的眸子一望,頓覺臉上一片僵硬。雖然還勉強地笑出了幾聲,但聲音卻無比干澀,最終情不自禁地扭頭避開了顧青瑤的眼光。
彼青瑤只不過冷冷地掃了一眼,就懾住了她,腳下不停,繼續往前走。
開始,她遭冷視惡諷,還只是視而不見,听而不聞。但現在,卻是目光一片沉靜,毫不退讓地掃視每一個敢于用異樣眼神望過來的人。眸光如嚴冬霜封的湖水,無波無瀾,不見鋒芒,但寒意卻自然而然侵入人心。叫路上的行人,一個個心驚膽戰,不是扭頭,就是轉身,再不能對她側目而視。
只有宋嫂,望向顧青瑤的眼神,漸漸由愧疚不安,變為震驚,惶恐,然後又轉為悲憫憐惜。只是一直用盡全部的意志,和所有冷眼諷刺作戰的顧青瑤自己卻並沒有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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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吟歌的醫館,不過是他那小小院落里鄰街的一間房子。小小的一個房間,幾個藥櫃,一張桌子,兩張椅子。四五個不太佔地方的小凳子,一塞一擺,地方更顯淺窄。再加上五六個病人一擠,簡直連一絲多余的地方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