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絳雪挹青霜 第22頁

作者︰納蘭

身上越來越痛,奇怪的是,頭腦卻漸漸清醒了起來,眼前的一切也越來越清楚,本來模糊的光線逐漸明亮,等到雙眼終于可以正常視物時,第一眼看到的,是一雙清冷美麗的眸。

身上疼得如此之厲害,可是卻還是忍不住笑了一笑。

沒有死,居然兩個人都沒有死。

當他努力地與疼痛和黑暗作戰,努力將意識清醒地帶出無知無覺的深淵想要尋找她時,她卻在同時凝視著他。

當他與所有的傷痛作戰時,她想必也不輕松。

無數次幾乎支持不住,放任自己沉睡于黑暗的深淵,卻只為這一線牽念而睜開眼尋找她,但她的眸卻早已凝視他。

忘記了傷痛,忘記了恩仇,在這山崖之底,絕境之地,也只記得思念彼此,牽掛彼此,在意彼此。

兩個人相隔不過數尺,宋知秋很自然地移動身體想要靠近絳雪,才一試著移動,便覺劇痛入骨,悶哼了一聲,額上立時溢出一層冷汗。

「別動,我們這一路跌下來,幸虧不斷有大樹承接,才緩了下墜之力,但身上的骨頭不知斷了多少處,根本動不了了。」絳雪聲音里早沒了平日的鎮定冷靜,焦急關切溢于言表。她自己的手腳都跌斷了骨頭,以致于剛才想要靠近宋知秋查看他的傷勢這麼簡單的動作也做不到。而方才一路下落,刻意將她抱在懷中的宋知秋所受的沖擊傷害,肯定更大。

宋知秋此刻咬著牙略試著移動手腳而不能,很快就清楚地知道雙腿上不知斷了多少骨頭,此刻再也動彈不得,而手腕早已折斷,身上也多處受傷骨折,這一回竟是四肢俱廢了。

跳下來時,本已有了求死之心,如今沒有死,卻又是個半死不活的局面,蒼天果然弄人,就是死,也不肯由人自作主張。

有些苦澀地笑笑,看向絳雪,「你怎麼樣?」

「左手折了,右腿的骨頭也斷了,右臂中了毒針,雖然暫時被我用內力封住,但整個右臂也失去了知覺,左腿,自膝以下月兌臼了。」

宋知秋輕輕地笑了起來,「也就是我們只能在這里等死了。」

絳雪默然無語,

宋知秋低沉的笑聲漸漸輕快,躺在地上,看著斷崖上方廣闊高遠的天空,似將心中的所有愁緒死結都忘懷了,「這樣很好,不是嗎?」

「你不該也跳下來。」

宋知秋坦然望長空,絳雪卻只凝眸看定了他。

宋知秋微笑。身在這必死的絕境中,將一切恩仇放下,他又變回那一日大江之上,隨性自然的男子,「絳雪,殺手不是應該明快決斷的嗎,你怎麼竟變得這樣婆媽拖拉?」

語音里有隱隱的笑意,盡避笑聲也因疼痛而有些走調,但內心的輕松卻是如此自然地表現了出來。

絳雪靜靜看著宋知秋,一遍遍看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他的每一個神情變化,良久,柔和的暖意如春風吹過大地,似驕陽化盡嚴霜,漸漸在她美麗的眸子里蕩漾了起來。

是的,那真是一句婆媽拖拉愚蠢的話啊。

他知她,她亦應知他。

原來,當黑暗戀上陽光時,陽光卻也永遠記住了黑夜。

所以,他必須要復仇,卻也不能舍棄她。

他要殺她,卻也必要陪伴她面對一切,無論天上人間、黃泉地獄都相伴相依,不舍不棄。

只有這樣,才是他。

只有這樣,才不負此心不負情。

他與她,都是蒼天造化捉弄的一介凡人,面對這樣的情仇矛盾,也惟有這一條路可走。

即然已入絕境,惟有同死,便可不必再記掛種種的恩仇矛盾,情怨交煎了。將一切放開,坦然面對一切,只因為可以同死,便不再遺憾,無需傷懷。

可是……

為什麼心間還有這樣深的隱痛與不舍。

縱然他一心求死,心頭卻寧身受萬死也不忍他損及分毫。

殺人的是我,負罪的是我,為什麼到頭來,卻要累及與他。

愛上了他是罪嗎?

為他的情歡喜,為他的愛欣慰,卻寧可他對我只有恨而沒有愛,寧可他怨我十世三生,恨我入骨入髓,至少不必累他矛盾痛苦,不必害他共赴死地。

今處絕境之中,你我共困死地,你可坦然無悔,我卻終是不甘不願,心傷情傷。

只是至此絕滅之境,卻也再不能稍有流露,在這最後時刻添你悲涼傷懷。

「也許唐門的人會找過來,江湖上有那麼多跳崖不死的傳說,不曾見到尸體,他們未必會放心。」

「絳雪,你何必為我難過。就算唐門找來了,救了我,難道我這一生就可以歡喜安樂而過了?更何況,我縱不得不殺你復仇,卻也不願你落到別人手中,受小人侮辱。」

這樣溫柔的眼神,這般平靜的語氣,絳雪心中縱還有千言萬語,此刻也悄然無聲地化為雲煙,只是幾近貪婪地凝視他,看他眉眼神情,便似可以將身上的傷痛盡皆忘懷了。

宋知秋臉色有些青白,不但身上奇疼越來越厲害,寒風呼嘯,那徹骨的冷也叫人難以禁受。

在手足折斷,身受內傷的情況下,真力早已不能自如游走,無法驅寒,嚴冬最寒酷的寒風無情地襲來,似要將人的每一分血肉都凍做霜雪。

很努力地控制著打戰的牙關,很努力地微笑,「這樣其實也很好,不是嗎?打打殺殺的事不必再理,倒可以在這里看藍天白雲的勝景,好好聊聊天,」

像刀一樣割在身上的寒風也令得絳雪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自從修成高深武藝以來,早已寒暑不侵,卻是第一次在冬天如此畏寒。

看宋知秋躺在地上,衣服早巳破爛不堪,頭發上也滿是灰土,在寒風中,身形備覺瑟縮,忽然間—陣沖動,伸出手,想往宋知秋那邊爬過去,可是右手早已不能動了,左手折斷,才一用力,已痛得全身顫抖,根本不可能幫助身體前進。

眼前的宋知秋,相距不過數尺,卻已是天涯般遙不可及。

這樣的絕地中,相伴共死,卻無法觸到他的身體,無法握住他的手,無法在最近的距離凝視他的眼眸,無法讓彼此的身體去溫暖對方,只好在這樣的淒淒寒風中,看著彼此生命的熱量,一點一點被無情的冬風帶走。

在如斯寒冷的冬風中,宋知秋卻笑得一派輕松,「冷香!」

「什麼?」絳雪茫然不知所指。

溫和的笑容,淡淡的聲音,「雖然我們都動不了,風把你身上的冷香吹過來,便也算我們靠在一起了吧,算起來,這冬風也不是沒有功勞的。」

絳雪越發莫名其妙,「什麼香,我從來不燻香。」

「你不知道嗎?你身上一直有一種幽幽淡淡的香,就是香氣,都帶點霜雪的冷意。」宋知秋眸中含笑,語音溫柔,「前些日子我追殺你時,你之所以總也甩不開我,就是因為我一直是循著冷香的氣息找你的。」

寒風呼嘯,襲面生寒,柔和的語聲,消散于風中,卻回響于心頭。

冷香?

是淡到幾乎沒有的體香嗎?連自己都沒有查覺,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凝眸望他溫和帶笑多情的眼。

是了,只有情人多情的眼,才會有這樣溫柔的眸光,只有情人多情的心,才能查覺那樣細微的清香。

只因情人多情的愛,這無情寒風,也化為傳情的使者。

那溫柔與酸澀一點點在心間化開,溢滿了心頭,便自如霜雪清澈的明眸中流瀉了出來。

宋知秋也靜靜回望她,看風掠起她溫柔的發絲,看因為寒冷和受傷而沒有血色卻更如冰雕雪琢般美麗的臉,輕輕的嘆息自唇齒間溢出,「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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