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惟一一個肯陪她說話,解她寂寞,卻惡劣地每次都要惹她生氣的大壞蛋,原來竟有這樣高的武功,原來竟能舞出這樣的劍法。
那劍法,崔芷兒並不陌生,她自己學的也是一樣的劍法,可是由慕容烈手中施展開來,卻另有一種驚天地泣鬼神的威力,叫崔芷兒看得眸中異彩連閃,無法不為之驚嘆震服。
同一套劍法,由不同的人施展為什麼會給人完全不同的感覺。
慕容若當初教她劍法的時候,劍勢飄逸出塵,雖然劍招凌厲,卻讓人沉醉,叫人很難提起殺意斗志。而她永遠無法達到慕容若的境界,無論如何苦練,也只能讓劍法在她手上多了一分活潑靈動之氣,叫人難以應對劍勢的變化。
可是這樓下男子的劍法施展出來,一招一式,都不曾改變,卻憑空生出一種殺場征戰,千軍萬馬的慘烈氣息,即使是隨手一揮一刺,其凌厲威勢都可以叫心膽俱寒。
這樣的一把劍在他手中展開,但見劍光如電,劍勢如虹,花殘葉落,就連池中碧波都為劍勢所侵,而泛起波瀾,這一劍之威,已能震天動地。
而崔芷兒見他這等運劍英姿,一時竟痴了,如此英雄氣魄,如此無雙劍法,隨便的一劍揮出,都叫她生起萬夫莫敵千軍闢易的感覺。
原來,世上竟有這樣的英雄,原來,世上竟有人可以將劍法施到如此境界。
崔芷兒痴痴看樓下那偉岸男子運劍如風,看那劍飛雲天,看那長劍的光芒劃破了漸漸降臨的夜色,看那寶劍因執在英雄手中,所以明亮得讓剛剛升起的明月也失了色。
她眼楮幾乎是貪婪地追隨著那不斷變幻的劍光,不忍不敢更不舍漏掉那舞劍男兒的半點英姿。心中猶覺恍恍惚惚,迷迷茫茫中忽記說書老張鼓兒詞中最愛講的故事。少年英雄,蓋世無雙,銀裘寶馬,義膽俠腸。匹配著美貌佳人,多才女兒。或是陣前招親,或是英雄救美。英雄美人,天成佳偶,說不盡的花前月下,道不完的蜜意柔情。那些傳奇的故事,讓多少小兒女神往感嘆,羨煞妒煞。就是她這凶霸霸的猛虎幫老大,也曾有多少次夢想這樣的多情傳奇發生在自己身上,有朝一日,有個少年英雄,騎白馬,著白袍,在陽光下,策馬而來,帶著她去奔向天涯。明明知道故事永遠只是故事,卻仍愛在無人處細細地思,靜靜地想,悄悄地夢,偷偷地笑。女人是水做的,女人是夢化的。女人的心,永遠有著做不完的夢。可是誰能相信,在這將暮未暮的時分,在這滿園落花之間,竟有個只屬于夢幻中的英雄拔劍而舞。一剎時,讓人不知是真是幻,是夢是醒。
月尚在柳梢頭,人已在黃昏後。
樓下的人,劍舞如虹,樓上的人,痴痴凝望。
崔芷兒不知自己的呼吸已然比平日急促了多少,崔芷兒也同樣不知道自己的心既隨著劍風呼嘯之聲劇烈起來,那樣激烈的心跳,似要震破胸膛,似要從喉頭蹦出,而她竟然全無所覺。
她只看那道道劍芒,她只听那呼嘯劍風,她只知道多日來挨過她無數痛罵遭她無盡怨恨的竟是如此英雄男兒。
天上地上,惟此一人,眼中心里,只此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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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烈劍勢如潮,全無斷絕,只覺胸中豪情難抑,忍不住再次長嘯一聲,嘯聲穿雲裂石,久久回蕩于天地間,回蕩在崔芷兒的耳邊心頭。
崔芷兒低低地啊了一聲,扶著窗欄的手,無意識相互緊緊捏在一起,心中一片迷茫,指甲把手扎得生疼,居然只有手知道,心卻不知道;眼前見劍光萬丈,道道生輝,竟是只有眼知道,心還不知道;耳旁听嘯聲穿雲,豪情無限,依然是只有耳知道,心仍不知道。
沒有意識,無法思考,腦中心里在那一刻,似乎什麼都沒有,又似乎多了一種全新的陌生到極點、叫她又是害怕又是欣喜又是期盼的東西。那樣一種美妙到極點、卻又叫她忐忑到極點的感覺太過奇妙,以致于叫她全身的血液似也在這一刻急速涌動了起來,令得整個人都一陣發熱。
「好!」叫聲似從極遙遠極遙遠的另一個世界傳來,過了很久很久,崔芷兒才意識到,這竟是自己忘情之下,用全身之力月兌口叫出的話。
慕容烈聞言劍勢立止。他舞劍之時,劍氣如潮,劍勢如波,層層疊疊,往復不斷,可是停劍時,卻是說停就停,毫無半點遲滯。
他住劍,轉身,抬頭,凝眸。
此刻,他手執長劍,劍光瑩然,身後是無邊暮色,瑩瑩朗月,月色映池水,清明朗瑞,碩大的明月似在他身後形成了一道清亮的光環,清風徐來,吹得他衣袂發絲齊飛,受劍氣震飛的落花在溫柔的風中多情地落了他一身。
明月下,落花中,他威儀如天神,直似從月光中走出的神人一般。
他就這樣,輕輕地抬頭,靜靜地看著崔芷兒。
目光冷靜深沉,還有一點似有若無隱隱約約的……溫柔。
崔芷兒在高樓上向下望去,一眼就看進慕容烈眼眸最深處,一服就看到那原本隱藏得非常之好的溫柔。
沒有理由,無須原因,她就是看到了,看出了。完完全全,清清楚楚,從那眼眸至深處看去,似也看到了心靈的至深處。
那個總愛嘲笑她逗弄她惹她生氣的男子,深沉如海的眼眸中,竟可以有這般如海之深的溫柔。這溫柔是因何而來,這溫柔是為誰而生?
崔芷兒腦子里嗡地一聲,再沒有任何念頭,心中猛然一震,就連跳動也停止了。這一刻,她連呼吸都忘了,甚至于連全身的血液都已凝結不再流動,她惟一的意識,惟一能做的只是痴痴地看著樓下那目光幽深的男子。
樓頭依依佳人痴,四目交投間,也不知是過了無數個輪回,還是僅僅一個彈指。
這一刻,已經是永恆。
千年萬載,似只為了這月下的一場劍舞。
千秋萬代,亦不過是為求這樓頭一度凝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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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芷兒不知在窗前痴痴立了多久,也不知慕容烈是何時走的,最後醒過神來,只因夜露侵衣作冷,而臉上卻仍覺火熱雄耐。輕輕伸手撫在臉上,倒被那滾燙嚇了一跳。忙回頭掀開鏡袱來照,見鏡中女子,兩頰嫣紅,艷若桃李,媚眼如波,眸光似水,實是前所未見,一時間心中一陣迷茫,簡直不能肯定,鏡中的人兒,就是素來要強好勝大而化之並無半點女兒態的自己。
怔怔坐了半晌,忽熱啊地尖叫一聲,跳了起來。完了完了,剛才這面紅耳赤的樣子必是全叫那家伙看了去了。天知道他會不會胡思亂想,會不會得意洋洋,會不會有什麼痴心妄想。
崔芷兒又羞又惱又恨又怨,又是懊悔又是不甘心,在房間里團團打轉,想到自己這一回臉丟大了,恨不得一頭撞死算了,萬一那家伙真有什麼莫名其妙的想法,那可就……又嗔又怨地皺了黛眉,卻偏偏什麼堅決的信心都豎不起來,什麼狠辣的主意也想不出來,反在極度的羞慚惶恐中,更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溫柔歡快。
這般心亂如麻,如何安然入睡,崔芷兒坐立不安,寢食不寧,在房里走過來,跳過去,竟是一刻也沒有停止,直吵得樓下的侍從,樓外的護衛,隔房的丫頭誰也沒有睡成,次日人人呵欠連天。崔芷兒若要逃跑倒是大好時機,可是她卻只顧惱恨怨怒,只盼那家伙別再出現,惹她羞慚,哪還能記得別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