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衣抬頭,藍天白雲,無限風光。
朝衣注目前方,大江奔流,浩蕩不息。
她的心呢?
她豈能欺騙自己的心,她豈能不承認自己的私念。
朝衣啊朝衣,你好自私。
你明明愛他至深,戀他至極,卻不敢說出來,不是因為自慚身份配不起他,而是因為自私地想要保護自己不受傷害。
因為你曾經有過妄求,每一次都失敗受傷,所以你小心地把自己保護起來。看似安分隨和,實際上不過是害怕再次受傷。
就因為你害怕被傷害,所以你不惜傷害他。
所以你拿著大義,拿著禮法,拿著為他好,這一切一切堂皇正大的理由來傷害他。
朝衣,你才是最自私最殘忍的人啊——
——**—**—**——
藍天白雲燦爛陽光下,這清麗明媚的女子忽然抬手將臉上的淚水擦了個干淨,原本哀淒欲絕的臉上忽現毅然之色。她猛然轉身,往著來處飛奔。
她是舍不下,放不開。她終只是一個軟弱的女子,只能對自己的心靈投降。
她雖懷一身武功,卻無半點大志,也不想做什麼英雄豪杰,只想永永遠遠伴著那個可以牽動她心扉的男子。
外面天地雖大,原無她立足之處,只有那男子的身旁,才是她安身之所。
縱拿身外萬丈紅塵來換,又豈及那男子一尺胸膛。
說什麼世人不容,家族不納。他從來不曾在乎,她又豈能用他不在意的事來困擾他。
避什麼傳奇故事,世人傳唱的情事里從來沒有丫環的立足之處,就讓她自已來決定她的故事、她的傳奇。
理他以後會有什麼下場、什麼結局,縱然傷心斷腸,縱然魂銷神滅,至少這一刻,她縱情任心,傾心傾情,傾了一生,愛過這一回。只要愛過,縱然身化飛灰,萬動不復,又有何妨。
她從來沒有這樣執著過,她從來沒有這般勇敢過。只想在他醒來之前趕回他身旁去,不要令他失落神傷。
可是,她並沒有做到這一點。
因為慕容若好端端地站在前方等他,唇邊的笑容依然燦爛如陽光,眼中的眸光依舊溫柔而多情,還帶一種深刻的了解與釋然。
朝衣怔了一怔,飛奔的腳步就要停下。
慕容若的笑容如舊,睜光如舊,雙臂卻是那樣自然地張開了。
朝衣本欲停住的腳步忽然加快,也那樣自然而然理所當然地撲到了他的懷中,任他緊緊擁抱,也用全部的力量抱住了他。
她己忘了所有的疑問、所有的顧忌,生命從來不曾如此充實過,天地從來不曾如此美麗過。人生至此,尚有何憾!
慕容若微笑著說︰「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
朝衣緊緊與他擁抱,全忘了平日的規矩,世俗的禮法、女兒的羞澀,「你沒被我制住穴?」
「你的武功是很好,可是論到江湖經驗你可遠遠不如我了。我哪能如此輕易被你偷襲得手。」他低聲輕笑,笑聲中有一種說不出的天真和得意。
「那你為什麼就這樣任我走了?」朝衣在他懷中抬頭,看他含笑的眸子。
慕容若微笑著說︰「我不能強迫你啊。我喜歡你,但你仍是自由的,要來便來,要去便去,我豈能束縛你?」他頓了一頓,深深看了朝衣一眼,又道,「再說,我相信你一定會回來的。你可以淡對生命中的不幸,但決不會沒有勇氣去爭取自己的幸福。即使你曾一再受挫,被屢屢傷害,但你的勇氣也絕不會因此而消磨。在我眼中,你一直是一個了不起的女子,就不會輕易就放棄了自己。更何況,你更舍不得扔下我,舍不得我傷心。所以,我不追你,我希望,當你回來時,是你自願的,而非被我強行截回。」
朝衣的眸光盈盈,目不轉楮地望著他,他真的是太了解她了,竟然看得這麼準,猜得這麼準。「如果我沒有再回來呢?」
「可你不是己經回來了嗎?」慕容若口中說著,手中卻加緊了力道來擁抱她,似怕她真的就此消失了一般,「縱然你真的想不明白,犯了傻不肯回來,難道我就是個不會動的傻瓜嗎?既然尋得了旁人幾世也難找到的如己至愛怎肯就此放過。無論你到哪里,我都會追上你、找到你的,傻瓜。」
依然是帶著笑意的淡淡語氣,其間的執著肯定卻是如此深刻。
是的,他當然會追她,上窮碧落下黃泉,也不會讓她離開他的視線。他不會強逼她,不會迫她接受,但他會陪伴他,一直在她身旁,不舍不棄不離不散。
他永遠如此溫和而執著。
朝衣淚盈于睫。
慕容若輕輕地笑︰「看,又要流眼淚了,我愛笑,你愛哭,這又是說明我們天生一對的證明。」
朝衣含淚失笑,是的,眼前這男子,永遠如此愛笑,永遠懂得怎麼逗人笑。
從初見的時候他就在淡淡笑著,月下相逢,他沒有笑話她,卻想盡辦法引她一笑。便是在沉睡時,似也帶著永遠的笑意。
這樣一個笑起來如此好看的男子啊。
「不要笑!」朝衣認認真真地說。
慕容若不解地皺皺眉,第一次不明朝衣之意。
朝衣蹙著眉,思索了一回兒措詞,才徐徐說︰「我想讓你明白,我很喜歡你,很想和你在一起。我也很喜歡你的笑,看到你笑時,我也會很高興。可是如果有一天,你不想笑,就不必一定對我笑。朝衣願意一生一世陪你一直笑看人生,可是當你惆悵時,當你失落時,朝衣不想看你笑,朝衣只想听你傾訴,伴你面對。好不好,若,朝衣想和你共享一切,不只是歡樂。」
慕容若靜靜听她說,靜靜看著她臉上無限認真的表情,忽然展顏一笑,燦爛至極,他抱著朝衣在原地猛地轉了七八圈,方才歡聲說︰「可是現在,我只想笑啊,傻女人!」
朝衣也笑了,含著眼淚地笑,在他的懷中哭,在他的懷中笑,從來不曾笑得如此盡興,從來不曾哭得如此傾情。她願生生世世,在這男子溫暖的胸膛中,且哭且笑,歷盡悲歡。
避他什麼世人眼光,俗世禮法,上下之別,男女之分。
他是慕容若,她是朝衣,他是男子,她是女兒,他愛她,她也愛他。
一切便巳足夠。
這就是天道之常,人倫之理,情義之至,世間再沒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改變、可以干涉。
她又何必自苦,豈能自苦,誰會用那些無聊無用的身外身份地位來困擾自己,誰要自以為是自覺偉大,自認了不起地做出所謂的犧牲,平白踐踏愛人的真心,無端誤人又誤己。
不,她早已不在乎任何事了,只想讓時間停駐,讓這一瞬化為永恆,只想與他永世相伴。
如此而己,便已足夠!
第九章
慕容若與朝衣星夜兼程趕往歐陽山莊。
慕容若堅持要為朝衣爭來自由之身,盡避朝衣心中一再打鼓,不知如何面對歐陽家上下之人,不知是否被視為叛徒,但慕容若根本不理。
也不介意丫環的身份,但他不能讓自己心愛的女子居于人下,不得自由。所以無論朝衣如何百計拖延,也一意前往。
只是他們沒有料到的是,在歐陽世家迎接他們的不是笑臉與美酒,而是血腥的殺戮和沖天的烈焰。
他們趕到歐陽世家時正是一個月光蠟淡、夜風呼嘯的夜晚。
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
遠遠地看到歐陽山莊上空那不祥的濃煙,二人巳生出不好的預感,幾乎同時展開身法,往前掠去。
還不曾進歐陽山莊,隨風傳來的呼喝打斗聲已然令人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