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衣沒有注意到他劍眉星目英俊不凡,只看到他一身是傷,奄奄一息。想也不想就為他止血上藥,自作主張先將他帶回歐陽山莊,事後還被歐陽倩兮不悅地訓斥了幾句。好在歐陽倩兮並非涼薄之人,最終還是同意朝衣救助這不知名的少年。
那少年身受重傷數日昏迷,朝衣沒日沒夜地照料關懷,才將他自鬼門關前拉了回來。
少年醒來時先向朝衣道謝,後知這里是歐陽世家,更是一意要謝過當家,最後還是歐陽倩兮出面勸慰了幾句方才暫罷。
少年原來是當時剛剛出道頗闖出一些名望的英俠「玉郎君」司徒秋。果然是人如美玉,俊逸絕俗。
雙方報過名後,司徒秋即敬重歐陽世家的聲望名氣,歐陽倩兮也喜這少俠俊美不凡,二人倒從此論交了起來。
司徒秋口口聲聲向歐陽倩兮謝救命之恩,歐陽倩兮亦泰然而受。司徒秋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歐陽倩兮,從沒有多看朝衣一眼。
可事實上將他從生死線上拉回來的是朝衣,衣不解帶茬他身旁守護的是朝衣,不避嫌疑為他換藥擦身的是朝衣,當他睜開眼晴時,看到的第一抹溫柔笑容也是朝衣為他綻開的。
可他似乎並不知道,又似乎縱然知道了,也當朝衣是奉小姐之命行事。
朝衣只是一個貌不驚人的丫頭而已。
他只是與歐陽倩兮形影不離,日益親近,從不注意那溫柔安靜的不起眼的小丫頭。
他的精神他的心力他的一切都已放在這美麗動人的世家小姐身上了。
如此佳人,豈不令人傾心,再加上這等救命之恩,更令他感念至深。
多少動人的傳奇故事,多少多情的美麗傳說不都由此而來嗎?英雄落難,美人相救,少俠感恩,小姐傾心。
誰不想成為傳奇中的一員呢?更何況歐陽倩兮如此美麗如此家世,誰還會在意一個丫頭。
朝衣默默看著他在小姐的別院出出入入,每每他主動對己打招呼,都只為打听小姐的好惡。而她只是溫柔地笑著,安靜地回應著。
或許那幾日不眠不休地關切照料時,曾默默在明月下向天祈求這不知名的男子可以安然醒來。或許,茬為他拭淨血跡、包扎傷痕時,看到他俊美而蒼白的容顏也曾憶起過許多動人的傳說浪漫的故事,也曾有些許期盼,微微期待。但是現在,她依然只是溫柔地、安靜地注視著一切。
那時,己經明白了,所有的傳奇故事,所有的動人傳說,都是為那些小姐佳人而存在的,縱然是英雄落難,壯士受傷,相救他們的也一定會是小姐,不是婢子,婢子可以做一切苦活累活,可以日夜守候,可以操勞不斷,但恩義情懷都是小姐的,浪漫傳說也是小姐的,婢子只是故事中一個可有可無的人。婢子就是婢子。千古以來,沒有一個故事是為了丫頭而存在,沒有什麼好男兒會戀上婢子。
雖然歐舊倩兮很明白司徒秋並沒有什麼好的家世,武功也不是極高,有這樣俊秀好看的男子在身旁獻殷勤固然好,但論及婚嫁卻大可不必。所以歐陽倩兮始終不曾答應過司徒秋的種種追求。
但朝衣卻已明白了如何認命,明白了不再強求,也再不敢強求。即使幸福從天而降,也不再想再去求。
她只是個丫頭,她最好最好的歸宿,莫過于追隨小姐,成為某某人的一個妾,一個姨娘。小姐曾對她許下過諾言,可是她心中卻有千千萬萬的不甘不願。
她從來安分隨時,惟此一點,卻是萬萬不肯相屈。她只想好好服侍她的小姐嫁得良夫之後,求贖自由之身,從此粗衣布服,尋一平凡男子,共度一生罷了。這等卑微的願望,在大家族中那些使盡手段爭奪姨娘地位的丫環們看來,該是何等不上進啊,可是到如今,她卻連這樣微不足道的小小願望也不能實現了,只因遇上了那陽光般親切溫暖自由隨和的男子。
就這樣,在無意識中陷了進去,愛到了深處,待得抽身,已是不及。只是她怎能愛他,怎敢愛他?
斌公子可以喜歡丫頭,但只宜納為侍妄。天下間,哪有公子與丫環永結連理之說。
她高攀不起,更不願讓他成為世人笑柄,害他被家族所不容。
今日愛來痴狂,他年斷腸之苦更甚,倒不如當機立斷,以免他朝苦痛。
相比之下,若要天下人接受,若要一切順理成章,倒不如為他與小姐牽線,而自己作為陪嫁丫頭,被合理地納入房內。這樣一來,即合了小姐的心意,又可與他一世相伴。
只是,如此有百利而無一言的事,他卻是萬萬不會做不肯做的。
因為知他至深,所以連提都不提半句。更何況她自知自心,縱然平口何等安分認命,卻決不甘淪為侍妄,寧嫁于販夫走卒,也決不為人之妾。若為他人之妾倒也罷了,又豈甘與人共享那陽光般的男子。百般權衡之下,她惟有忍痛逃去,方能不至誤了他、害了他、連累了他。
只是,這一顆心,為何疼得這樣難以忍受,如撕裂了一般,讓地只以為從今以後,便要心碎而死。
是因為心太疼了,疼得再也支持不住,才會不自覺放慢飛奔的步伐,茫然望向前方,忽然不知該往何處而去。
她是一個沒有親人沒有家的侍女,活了這麼多年,惟一令她牽牽念念的,是剛才那個被她決然舍棄的男子。
拜別小姐,踏人江湖,只為尋找他、陪伴他、照科他,從來沒有想過以後該怎麼辦,自身的名節會受何影響。
而今舍了他去,心中即覺苦痛又覺空虛,迷茫一片,生命忽然間沒有了目標,不知何去何從。
現在她該往何處去,她該干什麼呢?
她不能回歐陽世家,她不知如何去面對歐陽倩兮,更恐慕容若尋上門來。可是除此之外,地又能去哪里呢?
從此孤單一人天涯飄泊嗎?
那日日夜夜的孤寂淒涼如何度過?就這樣任相思苦痛隨著時光的流逝一點點紋碎這一顆心嗎?
從小她就是一個可以淡視生活中一切不幸,盡量尋找快樂的女子,而今,她卻再不能以一向的態度,含笑看待眼前的失落與淒惶了。
她很努力很努力地笑了一笑,朝衣啊,你何必如此自苦,縱然你傷心一生,思戀一生,至少,他可以不必被你連累,他可以好好地生活……
笑容,僵滯在唇邊。
他可以好好生活嗎?他真的可以快樂地灑月兌下去,快樂地微笑下去嗎?
那個溫和的公子,愛笑的男子,那個視她為知己的男人。
他臉上還會有不帶一絲陰影的笑容嗎?
他還能那樣灑月兌地去過他通通自在的生活嗎?
不是她高估自已在慕容若心中的地位,只是太過知道他了。
他既說出了那樣的話,那每一個字都必然是絕對真誠的。可是她又是如何回報他的真誠的呢。
她有權利因為自以為為他好,就那樣對待他嗎?
他視她為知己,他坦誠對她的愛意,他對她全無防備,而她卻……
腳下的步子漸漸放慢,漸漸停頓。
這段日子,她一直與他相伴,打點他的起居飲食日常生活,她今日絕然而去,他還能正常地照應自己的生活嗎?
從今以後,何人為他縫補衣裳?哪個在意他的飲食冷暖?他向來懶怠,又豈會注意自身的舒適溫飽?
從今以後,他會否氣怒傷情,失望神傷?
不能想象他那陽光般的笑容化為陰影,不能接受他晶瑩澄澈的稗子中多了黯淡,不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