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他,縱有千言萬語又該如何訴說?
事到如今,又有何可說?現在不走,更待何時?
「你喜歡待在這里就請便,失陪了!」寒音以冷漠包裝自己,再說都是多余。
沐殷沒有留住她,放開箝制住手腕的手,任她轉身而走,卻在她的身後掀起驚濤駭浪——
「你愛我。」
寒音停下腳步,芳心陡然一顫,試圖以平穩的語調間說︰「你說什麼?」
她不回頭無所謂,沐殷走到她面前,面對面,一字一字清晰無比的說︰「你愛我。」
「不。」寒音回得更是明白,這時她很高興自己沒有顫抖,在他面前,什麼也不能保證。
「那麼你告訴我,你為什麼要來?你為什麼在乎事情的真相?」沐殷不為所動,平靜的語調徹底地嘲弄著她的偽裝。
寒音氣息紛亂,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沐殷的手扣住她的腰,熟悉而又陌生的親密再度涌上兩人的感官知覺,寒音不由得坪然心跳。
「兩年的時間,還不夠讓你明白,逃避不能解決問題嗎?」
「別逼我……」
「沒有人逼你,是你在逼你自己!」
不!寒音閉上眼,好似這樣就能听不到。
「你想逃卻又逃不掉的是什麼?」他的唇抵著她耳邊,輕柔話語飽含威脅。「你想跟我在一起,你想像從前一樣被我擁抱……」
他摟緊她的嬌軀。
「親吻……」他含住她的耳垂。
「撫模……」他的手來回輕擁她的臉頰。
「然後徹底成為我的人。」他停下來。
寒音僵住,無法動彈。
他的一字一句讓她回想起他溫柔的挑逗、他熱情的擁吻……在他赤果的直視之下,她感覺到雙腳發軟、渾身無力,忍不住俏臉潮紅。
沐殷沒有笑,認真的眼神讓她覺得他幾乎想要吞下她。
寒音掌凝寒氣,舉在他胸前,聲音顫抖得不像話,「你別以為我真不敢殺你,再不放手,我就動手!」
沐殷反而拉住她的手掌,貼在胸膛。「你動手,這回別手下留情。」
兩人對峙,目不眨眼,寒音在他眼中見到了她永遠也無法抗衡的堅定,她唯一的武器——偽裝——無力施展,疲憊而虛軟。
「動手吧!」
寒音的手掌運勁,但最終力道發不出去。
沐殷微微一笑,只手扣住她的雙手,低頭找到她顫抖的紅唇。
像是亙古的等待與纏綿,他居高臨下掠奪,喚醒她的熱情。
寒音正當沉醉時,尖銳的警鈴在腦中響起。
「不要——」她用力推開他。
瘋狂與清醒、殘酷與柔情、真實與虛假、期待與絕望,如此清楚對立,恩怨分明。
他們只是命運輪盤的一顆棋子,身不由己。
為什麼?沒有因,沒有果,她只是想問——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寒音捧住雙耳,淚如雨下。
兩年前,她下不了殺手,兩年後她同樣無能為力。
「我的生世注定是謎,你要為了這個未知而放棄,干脆殺了我。」
寒音茫然以對,突然羨慕起他的執著。
「如果我不是北方聖巫女,如果我當年就這麼死去,那一切就都不會發生;如果我沒有遇上你,你也不會為我受苦……」
情之一字,當真害人不淺。
「我為什麼要活著?如果我什麼都不是……我活著的理由到底是什麼?」但她曾經以為有的,近在咫只,遠在天涯。
沐殷輕輕撫順她的發,無言地看著她。
「在我眼中,你不是北方聖巫女,你只是一個平凡的女子,而我也是一個平凡的男子,卸下所有的身分,你不會一無所有,你會有我。」
寒音顫抖地閉上眼,接受溫柔的吻,他的氣息撫平她的恐懼,突然,她低下頭,離開他的唇。
「不……不要……」
倘若他與她真是同母異父的兄妹,她該如何處理自己的心?
她無法抗拒他,她渴望有他的相伴。
是的,她愛著他,全身上下都在尖叫著——她不要離開他!但她不能,她做不到……
多見他一刻,便多痛苦一分,有情也罷,無情也罷,相見爭如不見。「我不能再見你,若你是真心的,就別來找我。我傷不了你,但總能傷得了自己。」
一聲無助的啜泣自唇中發出,寒音掩面,催使移形咒離開充滿他的氣息的空間。
她卻知道,他的身影永遠會盤旋在她心中,久久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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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海角,逃到哪里都改變不了任何事情,寒音終究還是回到了天蒼山。
情未了,夜無眠。
「主人,你又睡不著了?」
丑奴走進房間,門外的鬼羅界很久之前就已經卸去了。
寒音站立窗邊,遙望弦月的身子一動也不動。
「你我已經沒有主僕之名,不必要再稱我為主人。」
「不論如何,是你給我重生,你是我的恩人,也是我的再生父母。」
寒音轉身,丑奴飽富情感的神色打動了她。
往常她以為人性都是自私的,覺得天底下沒有人會無怨無悔只希望旁人好,但她錯了,她的身旁一直就有一個善良、別無所求的朋友。
人生而有情,她受傷為情,受惠也為情。原來斷絕七情六欲,不能修身養性,離世獨居修行十年,比不上人世歷練十日。
這天底下,不再有什麼事是絕對的。如果她夠誠實,會承認她其實是害怕去面對。
若有沐殷在身旁,她會甘之如貽,去承擔世間所有的喜怒哀樂。
但那只是如果……是不可能實現的殘念……
「你很痛苦嗎?」丑奴擔心的聲音傳來,「這兩年來,你完全變了一個人,你會笑了,可是卻比不笑還要痛苦。我從來沒敢問你,但這回回來,你連強顏歡笑都做不到,這一切都是為了沐殷?」
寒音沒有說話。
「主人,他對你是有情的,我看得出來,你對他的用情更深,這世上有什麼不能解決的問題,要讓你們兩人活著不能相聚,生不如死?」
「我……」寒音胸口一悶,初次向丑奴露出情感。「我也盼不是如此。」
丑奴心頭一熱,突然緊緊握住寒音的雙手。
「別只是盼,去吧!」
寒音身子輕顫,面容淒楚,那是為愛神傷的痕跡。
「我不能,我不能見他。」
「如果沒有他,你就不會傷心了,不是嗎?」
寒音听到這句,不解地看著微笑的丑奴走向門旁,提起一個布系的木箱,放在桌面。
「他傷害你至深,我曾發過誓,若他虧待你,我一定不會放過他。」丑奴面無表情的說著。
寒音臉色一白,不自覺說話困難,「你……你說什麼?」
丑奴沒有回應,雙手打開布結,露出褐色木箱的頂蓋。
「這是什麼?」
「打開呀!」丑奴還是笑。
寒音緊握拳頭,那雙美目呆滯,腦中有許多念頭飛竄。
「不敢?」丑奴倏地拉開木箱,里頭很清楚的,竟是一個血淋淋的首級。
寒音退了一步,又一步,她只是搖頭,血液抽離全身而戰栗。
丑奴有恃無恐,認真無比的眼神透露著這一點都不是玩笑。
「我殺了他,誰教他讓你傷透了心!」
「不——」
寒音發狂似地尖喊,手結法印,要捶向丑奴的胸口。
丑奴眨也不眨眼地等待,糾結的臉孔掛著止不住的淚珠。「我知道你要殺我的,你動手!」
寒音的手發顫,痛苦地說︰「你為什麼這麼做?」為什麼對她有情的人都要逼她痛下殺手?
「長痛不如短痛,你不能這樣過下去!醒醒吧!你不能愛他,就愛別人,天底下多的是男人……」
寒音沒有落淚,但她心碎。
「沒有人可以取代他……早知你要殺他,不如殺我!」她心神俱亂,垂手撤下結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