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到她,又怎麼樣了?」
他嘆氣,說︰「我與她發生掙扎,恰巧被服侍她的侍女發覺,我是逼不得已的,為了她的安危,我只好殺人滅口,匆匆將侍女的尸體埋在宮殿一處角落。為免節外生枝,再過兩日,我悄悄進入殿內,將她打昏,把她帶回了任國。」
「你告訴我……」謎底就要揭曉,寒音不自覺地緊張起來,語氣也不夠鎮定。「那孩子……確定是她生的嗎?」
他忍不住狐疑,「你為何要知道這些?」
「你是該說,而我才是最該知道的人。」男性沉穩的嗓音傳人屋內。
不!不可能!
一股冷流竄人腦中,寒音不可思議的看著聲音的方向——
屋外走進一個英挺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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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變,一點也沒有變……不,他變了,從前凝斂的男子氣概已經顯露而出,他變得……令人心折。
與她全然不同。
毋需照看鏡子,寒音知道自己的模樣——
肌膚干澀、身段瘦弱,整個人就是這般無精打采,幸好她還蒙著黑巾。
沐殷深深凝視著她,面對任國國君這樣的外人,也毫不掩飾深刻的情感。
他看她,像是要將她吸魂引魄,像是刻骨銘心,像是恍若隔世。
任君感受到陌生男子看著女兒的眼神,不由得充滿敵意,問道︰「你是誰?」也許是存在著身為人父的自覺,也許不希望眼見另一個男子看著如此相似至愛女子的女兒,他不歡迎他!
「我就是他。」
「他?」任君怔忡,恍然地重復他的話尾,喃喃說︰「你……你是霜兒留在沐國的孩子?」
沐殷沒有說話,眼神已代他回答。
任君看著寒音,又看看沐殷。
竄流在兩人之間深刻濃厚的情感表露無遺——天!這兩個孩子相愛著!
寒音不自在地呼吸,看到任君的表情讓她感到不舒服。
他知道了,她知道他明白了前因後果。
寒音顫抖,心頭涌上憤怒與羞恥。
他知道了,他知道了……她曾是這麼憤恨他們倆的無恥,不惜以死明志,現在的她卻要重蹈覆轍。
強烈的羞辱令寒音幾乎控制不住地發狂,但她咬緊牙根,強行壓抑住自己的感覺,因為在她心中,她的感覺不再是最重要的,別人對她的看法也不再重要,重要的是——
她看著沐殷,他的表情溫和,對她柔柔一笑,似在撫慰她紛亂的心。
他總是懂她,以極大的耐性對待她,這份體認讓她由大悲轉為大喜,波然欲泣。
是的,重要的是真相。
「我是她的孩子嗎?」沐殷再次開口。
任君慎重地回想從前,試圖找尋一些蛛絲馬跡。
如果這世上的每個人都不能理解,為何確認彼此的兄妹血源會如此重要?那麼也唯有他,最能明白、最能夠體會他們的心情。
他想,想得頭痛欲裂,最後放棄,無力的說︰「我不知道。」
「是你帶她回來的!你想想,再想清楚呀!」寒音不由得急了起來。
「產後的婦人身子總有些不同,你分辨不出來嗎?」相較于寒音的急躁,沐殷的反應冷靜得多,就是這份平靜,她學也學不來。
「太匆忙了,你母親一向蒼白,生下你的時候也不見圓潤,那侍女我根本不記得生得什麼模樣,不過約莫也是縴細,無法分辨……」最糟的是,他殺了侍女,而唯一知道真相的霜兒也死了。
事情的真相永遠失落。
寒音搖搖欲墜,期待而落空的滋味是這樣難受,沐殷忍不住將她摟在胸前,給予她、也給予自己力量。
任君愛憐地看著寒音,「孩子,我知道你怎麼看我,但我真心愛著你母親。」
注定的血液就像在此刻反噬,寒音在沐殷懷中激動地喊出墊伏許久的不平。
「我不管真不真心!你以為你們兩人相愛就不會傷害別人嗎?但事實並非如此!」因為她深受其害。
任君蒼老的面容淒側,落下淚水。
他從不後悔愛上親妹妹,這一生中,最讓他傷痛的就是這女孩,無辜的孩兒!
他痴愛霜兒勝過自己的生命,以至于天下間所有的人都不放在心上。
表面上,他認真處理國政,他的後宮不虞匱乏,但他不是一個好國君、好丈夫,他一生沒有子嗣,因為他從未與妻妾圓房,後宮形同虛設。
為了成全這段畸戀,他將霜兒帶回任國後,便宣告她已薨,在舉國哀悼時期,他為霜兒在後山建了一座小殿,將她藏匿其中。
他願意承受所有的壓力與煎熬,只為求全一份真情。
那時,他痴戀霜兒到了瘋狂的地步,才會讓她懷了身孕,他從來不把霜兒生下的女孩放在心上,他的心再也沒有任何空間。
直到女孩毅然決然的選擇死亡,他的愧疚一天一天加重,霜兒也因為思念女兒而日夜哭泣,不到兩年即香消玉損……
自此,他的人生便像行尸走肉,沒想到他們的女兒還活著!
活著,卻還要重復這詭異的詛咒。
天呀!
他們求的不過是一個真心相伴的愛侶,為何要對他們這麼殘酷?可憐的孩兒!任君哭著,向上蒼祈求原諒。
「孩子,我是罪大惡極,你瞧不起我,我知道。我與霜兒注定是悲劇,因為天底下無人不知我們是親兄妹,眾人的言語會毀了我們。但你不同,你比我們幸運得多,你與他也許不是真的兄妹,也許是,但世人將不會知道,只有你們知道。兩情相悅得來不易,別輕言放棄。我沒有資格求你喚我一聲爹,我也不敢求,但我會日夜為你們兩人祈禱,你……務求珍重……」
他走了,步伐沉重、身形佝淒,消失在兩人眼中。
什麼都沒有剩下,只有風,只有淚,只有無限的愁悵,還有溫暖的擁抱。
第八章
寒音掙扎,月兌離沐殷的懷抱。
「想走?像兩年前一樣,一句話不說就逃走?」沐殷淡淡地道。
寒音冷冷一哼,「我只是很訝異你還活著。」她說著違心之論,盡避自己都不明白為了什麼。
出其不意,沐殷飛快的出手扯掉她的面巾。
「你——」
寒音回手欲搶,卻給他的大手牢牢扣住,加重了力道將她拉到身前,胸膛幾乎要緊緊相觸。
他眼神中的侵略氣息如此明白,一時之間讓她不知所措。
他變了,真是變了,迫人的氣勢、強硬的態度,充滿男子的霸氣,使她不自覺心悸起來。
「你心知肚明,那一掌根本殺不了我。」他點破她的手下留情,留下她的粉臉漲紅。
當天沐殷就離開了沐國,半走半停地借以療傷,他向西方諸國行走,最後為秦國三公子所救。
秦國是名聲響徹南北的強國,沐國相較之下則是毫不起眼,甚而西方諸國還有未曾听過沐國的。
當時沐殷在沐國的大哥沐離政權仍然不穩,加上他的驟然離開,使得國勢一瞬混亂起來,于是他暗中指派親信幫助大哥穩定政權,並讓大哥順利繼承君位。
為報相救之恩,他成為秦國三公子的親信,為秦游走各國,建立功績無數,直到確定探查到他與寒音血緣一事,他才向與他之間亦師亦友的三公子告別。這一次離開秦國,後會無期,他不會再回到秦國。
兩年前,寒音那一掌看似沉重,卻沒有傷到他的心脈,甚至有一股真氣助他護住心脈,讓他支撐到為三公子所救。他從來沒有恨過她,他只想找出她的有情卻似無情是為何因?
寒音不願看他,就像她不願回顧這段刻骨銘心的感情。
眼前這男子讓她魂縈夢牽,讓她朝思暮想,然而,她再也找不回事情的真相,唯一抓在手中的線斷了,她的心也失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