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原來有著這種無疆界的感動力量,就連凍結了百千年的寒冰,都要為之融解呀!羽衣眼睫濕潤了起來。
「去吧。」羽衣對著朱鷹說著。
朱鷹也不再遲疑,它俯低身子,雙翅一震,轉瞬間便往寬闊的天邊飛去。
當朱色的身影融進了赤紅的霞光中時,車上三人各自激蕩著的心,也才暗暗平靜下來。
坐回原位,羽衣沉默無語,然而她百結的思緒,卻毫無隱蔽地映在僧人的眼簾上。
「施主仍有心事?」大僧侶問,見羽衣不語,他又接著道︰「是在蘭州吧?蘭州有您掛心的人,貧僧想,他們應該也正等著您回去。」
她掛心的人……等著她?
她選擇離去時,就等于背叛了三人的情誼,他們還會原諒她嗎?還會等著她嗎?
看著大僧侶溫煦的面容,羽衣雖然稍微釋然,但事情未到最後,她仍是無法放下不安的心情。這大概是因為他們對她太重要的緣故吧?
兩天後,懷著忐忑的心,羽衣回到了蘭州,只是來到旅店門前,她的腳步卻遲疑了。
「進去吧,他們肯定會很高興。」站在羽衣身後的大僧侶催促著。
雖然只是萍水相逢,但那兩名僧人幫過羽衣,對她的態度也極為和善,所以在行程中,她便也不忌諱地提到蘭州的郎兵和寶駒。在她不安的時候,都是他們給她鼓勵的。
羽衣看了下大僧侶,深深吸了口氣,正想舉步進入店內,後頭卻有人驚嚷︰「羽衣姑娘你回來了?」
回頭一看,原來是鞋販子。
「嗯,我回來了。」除了郎兵和寶駒,對其他人而言,她應該算是忽然消失的,所以他一臉的愕然,她並不覺得奇怪。
鞋販子走近她說︰「我還以為你大概會很久之後才回來,因為郎兄弟說你回東北家鄉省親去了,嗯……可是姑娘的家鄉在東北,怎麼才不到幾天就回來了?」
東北省親?原來郎兵替她編派了理由,好讓她的離去不顯得過于突兀。
「因為我到了半途人不舒服,而且離回鄉還有一大段路,所以就決定臨時折回了,那麼……我先進去了。」
羽衣順勢答了幾句,而後轉身欲進旅店。
「羽衣姑娘!」鞋販子又嚷了一聲,使得即將進門的三個人全都盯著他,這一盯,卻讓他支吾起來。「呃……我要說什麼居然給忘了,你……進去是要找郎兄弟嗎?」
不找他找誰?羽衣覺得有異,于是折回來想問鞋販,不過話還沒說呢,就听見又有人大叫。
「喂!死老鬼!你有沒有看到寶駒那小子?今天早上我起來就沒瞧見他,如果他跟去就完了!」
從店內急奔而出的是旅店老板,他擦著滿額的大汗,一瞧見羽衣,原本就灰土的臉色,霎時又變得更糟了。
「姑……姑姑姑姑娘,你怎麼回來了?」他口吃道。
「寶駒怎麼了?」他們的舉止實在怪異,羽衣肯定一定有事發生。
「寶駒……寶駒他吵著要跟店里的車出去,我怕他跟丟了。」
「那郎兵呢?」
「郎兄弟……呃,郎兄弟他……」
「沒撒謊的本事就閉嘴滾一邊去,支支吾吾的,看得人心煩!」小僧侶將刀甩到身前,一臉不耐地說。
這一喝,當場的氣氛就僵了起來,旅店老板和鞋販子兩人對望一眼,最後憋不住,才決定吐實。
「寶駒……他大概追郎兄弟去了。」旅店老板說。
「為什麼他要追郎兵?郎兵去哪里了?」
「郎兄弟他……他上了戰場了。」一旁的鞋販子接上話,他眉頭緊皺,牙關更咬得極緊,「這陣子前方吃緊,西夏軍眼看就要打到蘭州來,軍里頭又缺人,所以對蘭州下了召令,只可家里的男人還能走、還能跑,能夠拿刀騎馬,四肢健全,一戶都得出一男。」
「但是郎兵他……」莫非有人發現了他的軍籍未除?
「他……他是拿著我的詔令替我人營去的。」都是他一家老小哭天搶地拉著他的樣子被郎兵瞧見,要不然今天也不會是郎兵代替他人營。「姑娘,我對不起你。」
看著鞋販子滿面悲愴,羽衣心中毫無怪罪。「那是他的決定,沒有誰能怪誰,他去到哪里了?」
「該是涼州附近吧,我也不曉得,不過蘭州這里組成的軍隊,三天前就已經出城去了,姑娘你問這也是……」一句「白問」梗在喉際,鞋販子咽下去之後,即不再接話。
「涼州附近?」難道就是那場逼得車隊折回的戰爭嗎?
羽衣馬上往城門方向跑去,將一干人叫喚拋在身後。郎兵、寶駒,你們可千萬要沒事!
平常腳程快的人由旅店跑到城門需要一刻鐘,但羽衣只用了一半不到的時間。到了城牆邊,她身上的衣物及飄帶更宛若盛滿了風,往上一騰,她竟有如一朵飄在的祥雲,輕易就飛過了高高的城牆,消失在牆垛的盡處……
第十章
涼州東南二百里處
西夏兵馬強勁,離宋軍鳴金收兵已然過了一個時辰。荒漠上,出兵前原有人馬數千的宋軍,于今只剩一半不到。
因為士兵素質參差不齊,加上統帥不熟悉地勢,眼看存活的士兵只能在毫無隱蔽的漠地中間,像街鼠一般地流竄,因為追兵還在後頭,所以手腳安好、尚能逃亡的士兵,姑且以數人一伍以求安全。
「老天爺呀,我……我不想死,我婆子還等我回去,我就要做爹了,嗚……」
一名背著同袍逃走的士兵哭道。離開蘭州時,他身上還裝備了完整的甲身、披掛、吊腿,可是在一場近身的激戰之後,卻只剩下一件沾血的甲身護身了。
不過他這個模樣還算好的,那個正被他背著的人更慘……
「嗚……俺也不想死,為什麼俺過了六十還要被抓來當軍夫?這有天理嗎?」老翁胳臂上有道深達一個指節的刀傷,命已半垂。
幫著將老扶正,另一名壯年男子接道︰「甭說了,不是說一戶出一男嗎?為什麼我出了征,我那十五歲不到的兒子也要出征?」
「這是常有的事,只要能拿刀,軍里怎會放過!不過,怎麼沒看見你兒子?」
「死了,他……在和西夏軍交兵的第一天,就被箭給射死了。我很想將他一起背來,但是力氣不夠。」不是力氣不夠,而是他連自己都難保了,想也無從背起。
「我削下了他的一撮頭發帶在身邊,等我回鄉之後,就當作是他的尸身葬了。」
回鄉?唉!這似乎是很遙遠的事啊!
那名漢子說完,其余的人都開上了嘴,雖然踏在于焦黃土上的腳掌有如著火般難受,但他們都專注于自己的腳步,並以手掩著口鼻,不讓隨著腳步揚起的細塵吸進肺里頭。
就這麼漫無目的走了一段路,他們的身旁忽然響起一道馬蹄聲,數人抬眼一看,居然瞧見一匹皮色光潔透紅的駿馬,馬上馱了個面部朝下的人。
「是馬!」一人放開掩住嘴巴的手,嚷出了聲。幾天下來,幾場戰斗過去,還沒斷氣的人逃了,而沒斷氣的馬也都跑得不見蹤影,現在能見著一匹馬,真可謂稀奇。
「那人應該是我們的人,他……死了嗎?」見馬上的人一動也不動,忽然有人問。
「死人是吧?那麼不如把他推下來,然後讓受傷的老伯上到馬上,讓馬馱下……」
豈料那匹馬竟長嘶一聲,並頻頻將腿踏得巨響。「喂!你小心一點,這馬好象認主子的!」
那士兵趕緊退了回來。「真嚇人,被馬踏到我還用活嗎?我們這一群里有誰懂馬的,快出來!要不然幾個人一起上,把它給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