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了,睡了。」梁雨霏迅速地吹熄燭火,霎時,微亮的房間便暗了下來。
門外的銀月嘟囔一聲,站了一會兒,沒听見房里再有聲音出現,便離開了。
躺在床榻上的梁雨霏像個藏著秘密的孩童般,露出神秘的笑容,她不想讓別人見到自己的字,守著珍貴的寶藏,她的字只願夫君第一個見到,這是夫君為她開啟的寶藏,她只願為夫君獻上。
累了幾日的她意識漸漸朦朧,在入眠之前,她縴白的指尖還輕輕地抽動了下,仿佛在夢中,也正在習著字……
***
春風輕撫過花間,綻放的花朵迎風搖曳,正適合春游的日子,梁雨霏卻無賞玩的心情,如同往日,她向爹娘請安後,便回到自己的房里習字。
寫了一個上午,梁雨霏伸展著略微僵硬的身子,準備再拿起新的紙張時,便听見銀月急促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
「小姐,姑爺回來了——」還沒進門的銀月邊跑邊喊道。
雨霏的臉瞬間發亮,她匆匆地收起桌上的紙後,顧不得微跛的腳會有跌跤的危險,便要急奔而出,而她雀躍的心思早已飛離。
十日了,整整十日了,不設防的心早已在相思中投降,她只要他回來,他的冷漠,她可以習慣,他對她的輕視,她也可以假裝沒看見,只要他回來,她願意安分地待在角落里,只要有人肯愛自己,即使只有一點點,她也願意。
「小姐,姑爺人在前院,您別急,慢慢走可別跌倒了。」銀月一面說,還得一面顧及梁雨霏的腳步。
「銀月,等等。」她突然拉住了銀月。
「你瞧我的樣子,還可以嗎?」她惶然地模著自己的臉龐,像要會情郎的少女般無措。
「可以,您的樣子很美。」銀月衷心地稱贊,小姐雖不是絕色美人,可眉間的溫柔卻是無比動人。
梁雨霏羞紅了頰,不再多話地由銀月扶著,往前院而去。
***
一到了前院,她便看見了杏樹下的他,頎長的身影背著她正和旁人說著話。
梁雨霏的心跳愈來愈烈,面頰酡紅,呼息不定,是因為剛才的奔走嗎?還是因為見到他,心便不可自抑地在怯意和……羞意里微顫。
堆積已久的思念終于化作淚霧散在她的眼眸里,她到現在才發現自己竟可以如此想著一個人,她好想他,甚至是要她化為一棵杏樹,讓美麗的花瓣拂上他的肩頭,她也願意。
杏樹下的關雲雍心有所感地一悸,旋過身,黑深的眸子對上了她,瞬間,來了一陣風,將杏樹上的花瓣卷落,在兩人間飛舞。
看著他,她忘了該羞怯地移開目光,這是不是一個女人最大的幸福?不用榮華富貴,只要能日日見到心系的男人,便是幸福。
看著她,他發現自己竟移不開目光,就這樣和她對望著,她有變得絕艷嗎?不,她沒變,變的是他,他竟莫名地不願別開目光,讓那雙眼失望。難道是因為多日不見,胸中的憤意消退了些嗎?還是他已習慣她殘疾的樣子?
在京城時,只備賀禮而不克參加的伯父問起了他新婚的妻子,他竟可以笑著說她性情溫順,溫柔婉約,他這麼說除了不讓人知道她的殘疾外,另一原因則是他竟不想從他人口中听見對她的輕蔑,這世上,唯一能對她嘲弄的人,只有他。
「雍兒,你終于回來了。」早在一旁看著兩人的關老夫人笑道。
「娘,孩兒向您請安。」關雲雍有些狼狽地收回目光,向前扶著她。
「回來就好。」她輕拍著兒子的手,不落痕跡地帶著他走向雨霏。
「雨霏來,快見見你的夫君。」她牽著雨霏的手,疊合在關雲雍的手上。
肌膚的短暫接觸,讓兩人的心神俱皆一震,一股懾人的強烈感受在兩人膚觸的剎那間迸發。關雲雍先抽回了手,帶著一分驚愕,俊朗的臉龐上竟閃過一抹幾不可見的紅暈。
他昏頭了嗎?只觸及到她的手就讓他渾身燥熱,像個毛躁小兒般差點管不住自己的情緒。
斂回臉上的僵硬神色,關雲雍不自然地輕笑。「娘,見面是用眼,不是用手。」
梁雨霏原本因他抽開手而失落的心情,在听見了他的話後,她暗惱自己的多心。「娘,夫君,我去傳午膳。」
「不用了,我吃過了,待會兒我想先到鋪子去探望爹。」
「也好,讓你爹知道你回來了,去吧,要記得早些回來,今日府內幫你洗塵接風。」關老夫人點點頭。
看著他離開,梁雨霏的眸盈滿依戀,他回來了,沒有冷落她,看著她的眼神不再有輕視,而是帶笑的、溫和的,她幾乎要像只彩蝶在他如春風般的笑容里飛舞起來了。
這日下午,梁雨霏再也無法安靜地寫字,每當她低頭時,空白的紙張便會出現一雙炯然的瞳眸來攪亂她,讓她寫不下任何字。
直到暮色沉沉地降臨在大地,美麗霞光絢染在天邊,梁雨霏仍寫不出一個字。
第五章
今夜的關府格外熱鬧,連在風中搖擺的燈籠都顯得輕盈許多,池里的游魚都愉悅地在紅荷間穿梭。
酒過三巡後,坐在主位旁的關老夫人見兒子食得不多,終于還是開口了。「雍兒,你可得多吃些,讓雨霏幫你挾些菜。」明知這十日他大伯不會虧待他,可作為人母的心總是有那麼一些的不確定。
坐在他身旁的梁雨霏頷首,小手不停地在他的碗里添上菜。
必雲雍喝了一口水酒笑道︰「別再添了,下午我去找了冠安,已和他吃過一陣了,娘,您就別費心了。」他按住了梁雨霏的手,不讓她繼續動作。
雖隔著一層衣袖,可那溫熱的觸感,差點讓梁雨霏拿不住手中的筷,她端坐回椅上,映著燭光的小臉顯得嬌羞可人。
「你這孩子,才一回來就盡往外處跑。」關老夫人有些抱怨,她特意要人準備豐盛的飯菜,幫他洗塵,沒想到他倒先吃飽喝足了才回來,真是糟蹋了她的苦心。
「我這不是回來了。」他又喝了一口酒,長睫下的眼在瞧見梁雨霏的紅顏時,竟像午時一樣有瞬間的怔忡,他放開她的手,對自己的心頭嗤之以鼻,不讓自己再次迷失。
「雲雍,這次上京,你伯父有無教誨?」關老爺子的嘴角在望著兒子時難得地柔和了。
「伯父要孩兒別因娶妻而忘志。」他狀似無意,實則有心地說給父親听。
丙不其然,關老爺子聞言,嘴角倏地冷硬。「你放心,雨霏是個好妻子,她不但不會阻礙你的腳步,反而會讓你無後顧之憂。」
「是啊,雨霏這媳婦溫順又乖巧——」
「娘,您別再說了,妻子的好,我這個做丈夫的豈會不知,我只是轉述伯父的話,你們想得太多了。」他打斷了娘親的話,微醺的俊臉上輕輕地挑笑著,仿佛真是無心般。
他的話讓梁雨霏羞澀地綻出一抹笑,他真的覺得她好嗎?她的雙頰燒紅,掩不住內心的快樂。
必老夫人見狀笑眯了眼,而關老爺子則納悶地望著兩人,這孩子不是對雨霏有些排斥,怎這會兒全變了,原先張拔的怒意全化為繞指柔了。
「雍兒,帶雨霏到外頭走走,你們夫妻倆也好久沒說話了。」關老夫人推波助瀾地說道。
「嗯。」沒有推拒,關雲雍也想出去透透氣。
他站起身,挺拔的身軀率先走向廳外。
「跟上啊,雨霏。」關老夫人催促道。
梁雨霏點頭後,踏著小碎步也走了出去。
***
一彎新月靜靜地掛在夜空中,花朵在輕風拂動中散著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