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雨霏踩著期待的小碎步,繞過了湖,走至書齋。
叩叩,輕輕地敲門後,在他的輕應下,她走進了書齋。
「夫君,您早。」她看著背對著自己的男人。
背對她的關雲雍仿佛沒听見般,目光仍望著窗外的湖面。
梁雨霏以眼神示意身後的兩名婢女將熱水放在架上,早膳放在桌上。「夫君,雨霏侍候您洗臉了。」
兩名婢女退至門外後,她將巾帕浸了熱水後,擰吧遞給他。「夫君?」她看著依舊沒有回頭的關雲雍。
必雲雍回過頭,還散著黑發的他,落拓而俊美,深刻的臉龐間盡是頹廢的魅力。
盡避已不是第一次瞧見他這模樣,可梁雨霏的心仍是怦然一動,眉眼間悄然漫著初綻的羞意。
看著她羞怯的眉眼,他的唇間噙上一抹自負的笑,腳步優雅地移動,落坐在梨木椅上。
「還不過來。」他喚著已入神的她。
「是。」梁雨霏趕緊走向他,差些又要跌倒了。
「不要慌慌張張的。」關雲雍微擰著眉,再次及時扶住她的身子,可手中的熱巾帕卻給滾下了地。
「是。」梁雨霏赧顏地說道。
他頷首後,放開她的手。「將巾帕重擰餅。」
梁雨霏紅著臉,依言將巾帕重新擰餅後,回到他的身旁。
她在他的腳旁跪了下來,像個最卑下的奴婢般,侍候著高高在上的帝王,每擦過他冠玉般的臉龐,她縴細的小手便熱上幾分,直到這股熱氣直透純淨的小臉上。
她渺小的姿態讓自傲的關雲雍獲得極大的滿足,他之所以讓她這般親近自己,只不過是想看她純然的臣服,證明他主宰著她的天地,他有這份權利。
他極力忽略著心里那從未有的柔情悸動,只當自己是在充分享受這天賦權利,不肯承認自己也在期待每日的黎明。
「夫君。」收回巾帕,她的臉也嫣紅成一片。
「嗯?」
「娘說,請夫君別累壞了身子。」雖是娘交代的話,可仿佛說中了她的心聲,梁雨霏說著說著也忍不住紅了臉。
她取了象牙梳,走到他的身後,幫他梳頭,戴冠。溫潤的烏發盈在手間,縴細的手指當梳,順過他的發間時,梁雨霏便覺自己的心中也漲滿了千縷萬縷的情絲。
有時,趁著他不注意,她甚至會將自己的發和他的偷偷結上,再松開,滿足自己夢里的幻想,她相信結過發的夫妻是永遠不會分離的。
扶正了他頂上的王冠,梁雨霏繞到他身前,將兩條帶子綁在他的下頷後,將梳子放回自己的腰帶內。
「夫君,請用早膳。」她從地上站起,舉案齊眉,十足地恭敬。
必雲雍微一頷首,便由著她添飯布菜,長睫下的眼注視著她溫順的一舉一動。
這些該由奴婢做的事,她卻甘之如飴,連跪在他跟前侍候都無怨言,從她的順服,視他如天如地的崇敬小臉上,他突地升起一絲的疑惑,她是愛他或只當他是個夫君來侍候,並不摻入感情的因素,這個想法讓他驀地沉下臉,心不悅得很。
為何要她愛他呢?他自問,四周仿佛靜寂了下來,讓他專心地思索著答案,到底為什麼?他眉間的擰摺加深,突然有股呼之欲出的頓悟,他陡然一驚,連忙捻斷那初生的想法。
這有什麼好疑惑的,要她愛他,只不過是想更加傷害她,他要用踐踏她的自尊來讓自己的生命更顯矜貴,不斷說服自己的關雲雍正拼命否定著心中昭然若揭的答案。
經歷了空前絕後的掙扎,他食不知味地用完早膳,直到梁雨霏要門外的奴婢撤下熱水和碗筷,他仍管不住游走的心思。
「夫君,這是昨兒個雨霏練的字。」等奴婢收拾好東西,她由袖口拿出了數張紙。
「我瞧瞧。」他接過了梁雨霏手中的紙張,有意無意地回避她的目光。
梁雨霏緊張地望著他臉上的神情,這些天,她除了來夫君這兒侍候,便待在自己的屋里習字,用他給的文房四寶練寫自己的名字。夫君每次看著她寫的名字,唇邊便會抿著笑,所以她寫完後,總迫不及待地拿給夫君審視,她喜歡看夫君的笑。
「有進步。」關雲雍點點頭,把紙還給她。「再練。」
「是,夫君。」他的贊美使她的臉龐染上紅雲,梁雨霏羞澀地垂下頭。
「你下去吧,我想讀書了。」他站起身,走向窗邊。
「是。」她點頭後,便輕輕地關上門離去。
她走後,空氣也似乎變得稀薄,只剩下他一人的屋內,除了冷清還是冷清,他的意志早模糊了方向,她順著他的擺布,像個听命的女圭女圭,可是他卻笑不出來,看了她寫的字,唇邊不再是別有涵義的笑,反而溢滿了苦惱,他苦惱自己一時的沖動,她要是知道了——
他的手緊握成拳,使勁地捶向桌面。「可惡!我在擔憂什麼?擔憂她的反應?她的反應關我什麼事!」關雲雍怒吼出聲,對自己的氣惱更甚于對她。
他到底怎麼了,竟變得如此優柔寡斷,不像昔日無情冷淡的關雲雍,難道真被一個跛子給絆了腳,從高高的天上摔到了地上,不,他不會,沒有人可以拉下他!
他閉上眼,像是這樣便能阻止一切的崩塌,卻忘了同時關上心門,眼可以選擇不看,然而心卻是永遠也無法選擇遺忘的。
***
黑暗的九重天,月明,星稀;地上的人間,燭滅,人睡。
連空氣都已沉睡的時候,關家的大宅內,東廂房卻還有一盞微弱的燭亮著,在深寂的夜里格外明顯灼亮。
房內的人兒專注埋頭于桌面上,渾然不知夜的黑,桌案上擺放著紙硯,靜寂中只見到狼毫筆正一筆一劃地將黑渣的墨揮灑在白淨的紙上。
梁雨霏認真的小臉在寫完三字後,將手中的狼毫筆小心地放好,她將夫君給她的範本與自己的字相互對照,半晌,隱在唇邊的笑終于忍不住綻放而出。看著自己寫的字歪七扭八地躺在紙上,像極了一堆雜亂的稻草,她便笑得愈加開懷。
還是不行,她整整練習了五日,甚至連夜里都秉燭習字,可還是寫不好自己的名字,梁雨霏輕嘆了口氣,情緒由輕揚轉為無奈。她想要在夫君回來之前,學會自己的名字,如此,夫君才會繼續教她讀書識字。
五天前,夫君去了京城收帳視察,見不到他的日子,她竟有些思念,與之前的戒慎差之千里,梁雨霏每一想到夫君那日溫柔的笑容,便覺臉頰燒紅,胸口涌著熱氣,有時,想得痴了,那股熱氣仿佛就要鑽了出來。
就像此刻,她雖閉上眼,可他俊頎的模樣早已深刻,睜眼閉眼都是他。
可盡避內心洶涌,但單純的心思不再不設防了,她害怕她微薄的自尊會被他當面擲回,雖意識到了自己內心蠢蠢欲動的情愫,她卻不敢放開自己的心去愛,她怕,她真的怕。
一股沉重的愁攫住了她,將她從幻想中抽離,她整了整心神,將目光投回她寫的字上,再寫吧,她不求能像夫君的字那麼龍飛鳳舞,她只願自己能將名字寫得端端正正。
梁雨霏又拿出一張紙,取餅筆,蘸了些墨,開始將自己的心神都注入這三字中,一遍又一遍。
斷斷續續有風迎來,輕輕地掀起細薄的紙端,也拂動著梁雨霏的雲鬢,相同的夜已過了四夜,今夜,是第五個夜,不知他何時才會回來……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從長廊傳來,走近了梁雨霏的房門,輕叩了門兩聲,一道女音輕聲的響起。「小姐,您還沒睡嗎?」起來喝水的銀月遠遠便見到少夫人的門內,還晃動著燈影,便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