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雨霏無言以對,他的嘲諷像針,一針一針地將羞辱繡在她的臉龐上,令她渾身發冷,她愈想假裝自己不在乎,他傷人的話就愈是清晰地在她的心底回蕩。但她沒有掩面而泣,只是幽幽地說道︰「如果傷了我,夫君您能得到些許的快意,作為妻子的我便滿足了。」
必雲雍微微一怔,隨即臉色鐵青。「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是怪我還是怨我,你若覺得委屈,盡避離去,關家不留你。」他受不了她眉間的失意,像千載怨波涌向他,幾要淹沒他,活似他辜負了她一般,她何必裝得一副可憐的模樣,若自覺委屈,離開關家不是更好,他刻意忽略心底那股沒來由的抽痛。
「不!」她抬起頭,慌張地望著他。
「別趕我走,你是我的夫君,你所說的每一句話我都願意依循遵照,雨霏絕沒有任何責怪的意思。」她絕不離開,一離開便承認了自己跟娘一樣,都是個背棄者。
「是嗎?你最好記住今日所說的話。」她的溫順讓他抿起了唇,滿意于她的自認本分,旋過了身,他帶著異常的高昂情緒離去。
梁雨霏望著他離開的身影,手仍浸在水桶內,可心卻已墜入最黑暗的深淵。
第四章
梁雨霏端著剛泡好的西湖龍井茶,沿著石徑,慢慢地走向坐落在後院的書齋。
手上的茶,是娘特定要她端給夫君的,雨霏苦笑地接下,心頭卻是沉重。
夫君不會高興見到她的,他早將話說得清楚明白,她這樣一個跛子不配做他的妻,所以她盡量避開他,她永遠記得他說這些話時,那冰冷而美麗的雙眼,像兩泓深幽的潭水,讓她沉陷也讓她難以呼吸,她不想去,可是在關老夫人的含笑目送下,她只能僵硬地走出大廳。
書齋建于清幽的後院,想是怕人打擾這該屬安靜的天地,梁雨霏原本緩慢的腳步愈加輕細了,她不想破壞了這原來的寧靜。
乍暖還寒的春日,雅致的梅花瓣早已落了一地,只余幾株還殘存在庭院里,走過梅花徑的雨霏從未看過這等景象,沉重的心情被眼前的美景所吸引,她睜大眼,著迷地望著青苔泥地上的粉白花瓣,如果能像這泥地一樣,被這滿天的梅花瓣拂滿身子,一定很幸福,她抿起了一道淺笑,滿足于自己的想象。
可路總有走到盡頭的時候,梁雨霏在走出了梅花徑並看見湖畔旁的書齋時,笑容也跟著落了一地,消散在空中。
捧著茶的手有些微顫,繃緊的心也有些顫動,她繞過湖,走到了門口。
「叩叩——」她輕敲著門,不敢抬頭直望,眸子一徑地直盯著地面。
「誰?」門內響起了他獨特的嗓音。
「是……我,夫君。」梁雨霏囁嚅地說道。
「有事嗎?」他的聲音倏地冷了下來。
「我端了茶過來。」被阻在門外的她,反倒因為這道門隔開他們倆而心安不少。
「端走,我不喝。」關雲雍的目光依舊在桌上的書簡上,抬也不抬。
「是的。」
她過于松懈的語氣,讓屋內的人挑起了眉,明顯的不快。
就在梁雨霏轉身要離開的時候,門卻打開了。
「進來。」關雲雍俯睨著她縴弱的身軀。
她唯諾地點頭,雖不解他為何改變心意,可細碎的腳步仍跟進了門內。
梁雨霏一進門,一股清爽的書香便撲面而來,看著滿牆的書冊,她的眼都亮了。
她不識字,爹請回來的夫子還未教她一字半語便和娘私奔了,爹將府內的書全焚燒殆盡,下令不準任何人讀書,她只好將願望埋在心底最深的角落,只是每次在外頭看見書簡,總要留戀萬分,東模西瞧一番才作罷離去。
「既然把我當成蛇蠍,避之唯恐不及,為何又送茶來?」坐在桌旁的關雲雍挑著眉看她。
「呃?」她愣愣地瞧著他,還沉溺在書味里的她,一下無法自拔。
「還不將茶放下。」他不悅地說道,不滿她在書上的專注而忽略他所說的話。
「是。」梁雨霏趕緊將茶放在桌上,可一見到桌上擱置的書簡時,又移不開目光了。
「夫君,您在讀書?」她忘了對他的畏怯,吐出的口氣是無比的輕盈與興奮,像見著了最喜愛的東西般。
「你說呢?」他挑起眉,看著她褪了畏意的模樣。
梁雨霏貪婪地看著那古質的封面和溫潤的紙張,不由得伸出手想要觸模——
「你想看?」她出神的舉動,讓他出口問道。
聞言,梁雨霏如夢初醒,收回了半空中的手。「我看不懂。」她搖著頭。
「你不識字?」語尾的末端是輕微的鄙夷。
「嗯。」梁雨霏低下頭沒發覺他話中的輕視。
他無法克制自己不對她感到輕蔑,可是更令他無法忍受的是這些天他竟常想起她的身影,每每在意識到自己的怔忡時,才惱火地斂回所有不該有的思緒。
他著魔了嗎?那日對戚冠安信誓旦旦所說的話還言猶在耳,怎麼此刻卻動搖了?不行,關雲雍眉一擰,血液中的憤恨再起,決定藉著傷害她來證明自己的決心,來掩飾曾有的……心動。
「想識字?」他的眼閃爍著詭譎的眸光。
梁雨霏不敢置信地抬起頭,小臉上全是純然的驚喜。「我想識字。」她寄望無比地說道。
「要我教你嗎?」他扯開了一抹友善的笑。
「可以嗎?請夫君教我。」生怕他反悔,梁雨霏急切地求道。
「好,我教你識字。」
梁雨霏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听見的,更不相信自己眼楮所看到的,那雙漂亮的眸子,在對著她時竟也能盛滿溫柔的笑意,她以為這是永遠也不可能發生的事,然而她一廂情願的奢想,竟如此輕易地實現。
「過來這兒。」關雲雍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要她過去。
梁雨霏舉步急促地走向他。
「小心!」關雲雍及時扶住她因走得太急而踉蹌的身子。
梁雨霏在他的扶持下站妥,然而臉龐早已染上一抹嫣紅,像朵嬌羞的薔薇。
「站在我身旁看著,我先教你自己的名字,作為你識字的開始。」關雲雍提起手,用毛筆蘸了些黑漬的墨水。
「嗯。」站在他身邊的梁雨霏臉上的紅霞未退,心兒仍是怦怦跳著,她近到可以聞到他發間和身上的氣息,這令她有些慌亂與無措。
「看好。」他專注地在宣紙上一筆一劃寫下,筆端的黑墨一遇到上等的宣紙,便被吸附得干淨,龍飛鳳舞的字跡挺拔有勁,就像他清拔出眾的氣勢,令人無法捉模,卻也緊緊捉住了旁人的目光。
「這三個字便是你的名字,你先回去學會了,我再教你其他的。」他朝著未干的宣紙,輕吹口氣,讓它不再暈開。
梁雨霏接過他寫好的字紙,唇邊漾出了笑意。「多謝夫君。」
來此之前,她的心才陷在苦海里,可這會兒卻直上雲端,輕飄地不切實際,夫君他變了,變得笑容可掬,俊朗得連天地都黯然失色,看著他的笑容,梁雨霏唇邊的笑愈加燦爛,開始有了作為一個妻子該有的甜蜜感覺。
***
這些天,梁雨霏的臉龐上總帶著淡淡的笑,過往的愁苦已不復見。
她走過梅花徑,身後跟著兩名奴婢,一名端著熱水,另一名則端著早膳,再美的落花瓣已凝不住她的眼,她的步伐,只因她的心早飛向湖旁的書齋去了。
夫君已不冷眼瞧她,甚至還教她寫自己的名字,即便這是他微薄的施舍,也叫她滿足了。
夜里暖被的馨香裹不住她期待每日的黎明,只要天明,她便能見著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