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都沒看見他為了曲雲山莊花白了發絲,流下的血汗,怎可以罵他比老虎還可怕,他是天底下最慈祥的人啊!」曲琉衣激動得從椅上站起,憤憤不平地朝眾人怒吼。
「娘,姊姊的樣子好可怕!」孟元摟住孟大娘,純稚的眼神滿是驚惶。
「坐下,別嚇著小孩。」九霄輕扯她的手臂,冷眼看著她的心煩意亂。
「不用貓哭耗子,你這下得意了吧!」曲琉衣甩開他的手,悲淒的眼神直盯向九霄。
「我真想敲醒你頑固的腦袋,讓你看清事實。」九霄不容拒絕硬拉她入座。
「呃,你們兄妹可別為了外人失了和氣,吃飯吃飯,這飯菜都涼了。」孟大叔打著圓場,趕緊替兄弟斟滿酒杯。
「我也要喝。」曲琉衣搶過九霄的杯子,頭一仰,陳年的老酒俱進了她的肚月復中。
九霄淡淡地瞟了她一眼,不置一詞,僅是轉頭向孟大娘要了一個酒杯。
「姊姊你不要生氣好不好?」元兒不知何時走到了曲琉衣的身邊,小手輕拉著她的衣袖,大眼渴望地圓睜著。
曲琉衣顫著手撫著元兒紅女敕的臉頰,這無憂的小臉是否曾在烈日無情的灼照下,挨餓求生。她突然啞口無言,自出生便被眾人捧著手心,誰也不敢違逆她,錦衣玉食在她眼里只是稀松平常的事,她從不知道在莊外的某一端,竟然會有人挨餓,受凍之余,還得將不足的米糧繳納給他們。
或許,逼迫孩童拿著石塊的人,是她,她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
「姊姊沒有生氣。」收回手,曲琉衣已平靜許多。
元兒咧開了嘴,回到了母親的懷中。
孟家和樂的情景輕易地讓她憶起了爹,掩著眉間的悲淒,曲琉衣食不知味。
「只要你順從我,我保證你爹安全無虞。」他輕柔的聲音緩緩飄進她的耳中。
她抬起頭,不明了為何自己的情緒幻變總逃不過他的雙眼,他是敵人不是嗎?那為何總在她慌亂時,又拉她一把,讓她不至于崩潰,或是他想延長折磨自己的時間,不讓她早早解月兌。
「吃飯。」九霄勾起一抹笑,笑意詭譎難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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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後,孟大叔原意要將屋子讓給他們兄妹,自己一家人睡到堆放農作物的小間,可九霄堅持不肯,言明若他如此見外,他便與妹妹馬上離開,孟大叔這才作罷,趕緊要孟大娘去清理一下。
曲琉衣佇在門邊,看著孟大娘清理小間內的農物,這是她晚上將就寢的地方。
孟大娘仔細地將稻草鋪在地上後,站起身,滿懷歉意地說道︰「雲兒,委屈你們了。」
曲琉衣默不作聲地打量著地上的稻草堆,一想到待會兒將和九霄共處,她的眉心不自覺地輕擰。
「雲兒,我看今晚你和哥哥還是睡屋子好了,我們一家子哪兒睡都習慣了。」孟大娘見曲琉衣嫌惡的眼神,更是覺得愧疚。
「孟大娘,別理會她嬌蠻的性子。」九霄笑笑地說道,腳踩著無聲的跫音,跨進屋內。
他寒星的黑眸在掃向曲琉衣時,朗朗的笑意立即轉為凌厲的輕蔑,直視她的眉眼。
「你盡避回大屋睡,元兒已經吵著要娘了。」九霄偏過頭面對孟大娘,臉上又掛回軒朗的笑容。
「這……」孟大娘猶豫地看著地上的稻草堆。
「沒關系,你盡避回屋子去。」他釋出一道安撫人心的笑容,直教孟大娘無法拒絕。
「那我回去了。」孟大娘走到門邊,仍是滿臉豫色。
送走了孟大娘,九霄輕輕闔上門板。
「偽君子。」曲琉衣朝著他寬厚的背脊冷哼一聲,輕嗤的話語間,有著自己未曾察覺的醋意。
「偽君子還比你這刁蠻女知書達禮些。」未轉身,怒意融斂成冷冽的寒意,他高大的身軀在透窗的月光下,灑上一層冷漠的銀白。
「我何時刁蠻了?就為了她臉上的不慍之色,你便一意怪罪我,認為我刁蠻,你敢情是蒙著眼。」曲琉衣不明白為何自己的心像被一只大掌給擰住般,不痛,卻酸澀難耐。
「難道她臉上的歉意是假的?你應該感謝他們都是善良老實的莊稼人,否則瞧見你刁難的眼色,定二話不說,趕你出門。」九霄旋過身,衣袂輕飛,可嚴峻的黑眸不再飛揚著一貫的笑意。
「走就走,這破屋子,我才不稀罕!」曲琉衣氣沖沖地沖到門邊。
「啊!」她痛呼出聲,細女敕的手臂被他的大手緊緊抓住。
九霄猛地一拉,眨眼間,她便整個人趴伏在他胸前。
「或許,人心在你眼中是個不值錢的東西,但別再用你蠻橫的喙子輕忽地啄傷人心,心是肉做的,會痛。」他陡然地丟開她,像丟開一件無法再容忍的髒物般。
被他的冷語給擊得粉碎,曲琉衣伏在稻草堆上,動也不動。
「剛才那些話我只說一遍,你要一字一句好好記住。」
九霄捻熄蠟燭,躺在另一堆稻草上。
堅實的身軀壓在干燥的稻草上,發出摩擦的聲音,他安泰自若的神情仿佛身處綾羅布幕的皇宮。
窗外,穹蒼上的星子因他懾人的凝望而益加綻亮,他左耳上的銀環亦迎著皓月放出一道冷光。
無視于干燥的稻草扎疼了嬌女敕的容顏,她的嘴角扯出一道苦笑,她在他的心中真是壞到不可救藥了。
可是他在一味地認定她的頑冥刁蠻傷害了別人時,他可知自己鋒利的言詞不也正在刺傷她,別人疼,難道,她就不痛、不疼嗎?
細雪的肌膚上被稻草扎起了紅痕,癢癢痛痛的,可比不過她心上的蝕痛,她的眼漸也染上了一層紅。
爹,有人在欺負琉衣,您知道嗎?我好想回到曲雲山莊待在您身邊,這世上只有你們關心我、在乎我,我想回家,回家……
棒著氤氳的水氣,窗外的月輪散發的光芒益加暈黃、混沌,曲琉衣壓低聲息,輕聲抽泣,長睫努力抑住威脅掉落的淚水,她,是從不掉淚的,掉了淚,除了承認自己的怯弱,又有何用,說不定,反被他認為自己在博取同情,更加嘲諷譏笑。
「想家了?」
無波的聲調,許是他已平復了方才忿然的情緒。
曲琉衣像是沒听見般,趴伏的身子,更加蜷曲。
「受了苦就想回到爹娘的懷抱,原來,驕傲的面具下,是一顆脆弱的心。」九霄支起頭,懶肆地俯視她的背影。
她不吭一聲,雙眼徑盯著窗外隨風搖擺的孤枝。
「看看你自己,高高在上如孔雀般的曲琉衣,今天成什麼樣了,發亂鬢搖,比一只喪家之犬還不如。」九霄不放過她,對著她內心那塊流血的傷口挑弄不已。
「這不正合你意,我的親人被你囚禁,而我成了喪家之犬,你盡可舒臂展胸,饑啃我肉,渴飲我血,快意地折磨我一番,反正也沒有人可以阻止你不是嗎?」雖背著他,知道他無法瞧見自己臉上的神情,可是她仍用長袖蓋住臉頰,不想讓倨傲的聲音露出些微的破綻。
「才這麼點打擊,便讓你失了斗志,你的爪子呢?」九霄伸出臂膀,輕輕地挑起她頸後的發絲。
「你到底想怎樣,別拐彎抹角,直說便是。」她不耐地回道,他語里的蓄意挑撥就像身下的稻草般煩人,曲琉衣輕撫著被稻草扎紅的手臂,煩憎地挪動身段。
「呵,你的驕傲真如東方不落的烈陽,任何人也無法射下它。」他將柔細的發絲,湊到鼻上輕嗅。
「你的無恥好似五湖四海的潮水,誰也汲不盡。」曲琉衣放下長袖,反唇相譏,最好讓他氣得一掌打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