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没看见他为了曲云山庄花白了发丝,流下的血汗,怎可以骂他比老虎还可怕,他是天底下最慈祥的人啊!”曲琉衣激动得从椅上站起,愤愤不平地朝众人怒吼。
“娘,姊姊的样子好可怕!”孟元搂住孟大娘,纯稚的眼神满是惊惶。
“坐下,别吓着小孩。”矵九霄轻扯她的手臂,冷眼看着她的心烦意乱。
“不用猫哭耗子,你这下得意了吧!”曲琉衣甩开他的手,悲凄的眼神直盯向矵九霄。
“我真想敲醒你顽固的脑袋,让你看清事实。”矵九霄不容拒绝硬拉她入座。
“呃,你们兄妹可别为了外人失了和气,吃饭吃饭,这饭菜都凉了。”孟大叔打着圆场,赶紧替矵兄弟斟满酒杯。
“我也要喝。”曲琉衣抢过矵九霄的杯子,头一仰,陈年的老酒俱进了她的肚月复中。
矵九霄淡淡地瞟了她一眼,不置一词,仅是转头向孟大娘要了一个酒杯。
“姊姊你不要生气好不好?”元儿不知何时走到了曲琉衣的身边,小手轻拉着她的衣袖,大眼渴望地圆睁着。
曲琉衣颤着手抚着元儿红女敕的脸颊,这无忧的小脸是否曾在烈日无情的灼照下,挨饿求生。她突然哑口无言,自出生便被众人捧着手心,谁也不敢违逆她,锦衣玉食在她眼里只是稀松平常的事,她从不知道在庄外的某一端,竟然会有人挨饿,受冻之余,还得将不足的米粮缴纳给他们。
或许,逼迫孩童拿着石块的人,是她,她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姊姊没有生气。”收回手,曲琉衣已平静许多。
元儿咧开了嘴,回到了母亲的怀中。
孟家和乐的情景轻易地让她忆起了爹,掩着眉间的悲凄,曲琉衣食不知味。
“只要你顺从我,我保证你爹安全无虞。”他轻柔的声音缓缓飘进她的耳中。
她抬起头,不明了为何自己的情绪幻变总逃不过他的双眼,他是敌人不是吗?那为何总在她慌乱时,又拉她一把,让她不至于崩溃,或是他想延长折磨自己的时间,不让她早早解月兑。
“吃饭。”矵九霄勾起一抹笑,笑意诡谲难辨。
☆☆☆
饭后,孟大叔原意要将屋子让给他们兄妹,自己一家人睡到堆放农作物的小间,可矵九霄坚持不肯,言明若他如此见外,他便与妹妹马上离开,孟大叔这才作罢,赶紧要孟大娘去清理一下。
曲琉衣伫在门边,看着孟大娘清理小间内的农物,这是她晚上将就寝的地方。
孟大娘仔细地将稻草铺在地上后,站起身,满怀歉意地说道:“云儿,委屈你们了。”
曲琉衣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地上的稻草堆,一想到待会儿将和矵九霄共处,她的眉心不自觉地轻拧。
“云儿,我看今晚你和哥哥还是睡屋子好了,我们一家子哪儿睡都习惯了。”孟大娘见曲琉衣嫌恶的眼神,更是觉得愧疚。
“孟大娘,别理会她娇蛮的性子。”矵九霄笑笑地说道,脚踩着无声的跫音,跨进屋内。
他寒星的黑眸在扫向曲琉衣时,朗朗的笑意立即转为凌厉的轻蔑,直视她的眉眼。
“你尽避回大屋睡,元儿已经吵着要娘了。”矵九霄偏过头面对孟大娘,脸上又挂回轩朗的笑容。
“这……”孟大娘犹豫地看着地上的稻草堆。
“没关系,你尽避回屋子去。”他释出一道安抚人心的笑容,直教孟大娘无法拒绝。
“那我回去了。”孟大娘走到门边,仍是满脸豫色。
送走了孟大娘,矵九霄轻轻阖上门板。
“伪君子。”曲琉衣朝着他宽厚的背脊冷哼一声,轻嗤的话语间,有着自己未曾察觉的醋意。
“伪君子还比你这刁蛮女知书达礼些。”未转身,怒意融敛成冷冽的寒意,他高大的身躯在透窗的月光下,洒上一层冷漠的银白。
“我何时刁蛮了?就为了她脸上的不愠之色,你便一意怪罪我,认为我刁蛮,你敢情是蒙着眼。”曲琉衣不明白为何自己的心像被一只大掌给拧住般,不痛,却酸涩难耐。
“难道她脸上的歉意是假的?你应该感谢他们都是善良老实的庄稼人,否则瞧见你刁难的眼色,定二话不说,赶你出门。”矵九霄旋过身,衣袂轻飞,可严峻的黑眸不再飞扬着一贯的笑意。
“走就走,这破屋子,我才不稀罕!”曲琉衣气冲冲地冲到门边。
“啊!”她痛呼出声,细女敕的手臂被他的大手紧紧抓住。
矵九霄猛地一拉,眨眼间,她便整个人趴伏在他胸前。
“或许,人心在你眼中是个不值钱的东西,但别再用你蛮横的喙子轻忽地啄伤人心,心是肉做的,会痛。”他陡然地丢开她,像丢开一件无法再容忍的脏物般。
被他的冷语给击得粉碎,曲琉衣伏在稻草堆上,动也不动。
“刚才那些话我只说一遍,你要一字一句好好记住。”
矵九霄捻熄蜡烛,躺在另一堆稻草上。
坚实的身躯压在干燥的稻草上,发出摩擦的声音,他安泰自若的神情仿佛身处绫罗布幕的皇宫。
窗外,穹苍上的星子因他慑人的凝望而益加绽亮,他左耳上的银环亦迎着皓月放出一道冷光。
无视于干燥的稻草扎疼了娇女敕的容颜,她的嘴角扯出一道苦笑,她在他的心中真是坏到不可救药了。
可是他在一味地认定她的顽冥刁蛮伤害了别人时,他可知自己锋利的言词不也正在刺伤她,别人疼,难道,她就不痛、不疼吗?
细雪的肌肤上被稻草扎起了红痕,痒痒痛痛的,可比不过她心上的蚀痛,她的眼渐也染上了一层红。
爹,有人在欺负琉衣,您知道吗?我好想回到曲云山庄待在您身边,这世上只有你们关心我、在乎我,我想回家,回家……
棒着氤氲的水气,窗外的月轮散发的光芒益加晕黄、混沌,曲琉衣压低声息,轻声抽泣,长睫努力抑住威胁掉落的泪水,她,是从不掉泪的,掉了泪,除了承认自己的怯弱,又有何用,说不定,反被他认为自己在博取同情,更加嘲讽讥笑。
“想家了?”
无波的声调,许是他已平复了方才忿然的情绪。
曲琉衣像是没听见般,趴伏的身子,更加蜷曲。
“受了苦就想回到爹娘的怀抱,原来,骄傲的面具下,是一颗脆弱的心。”矵九霄支起头,懒肆地俯视她的背影。
她不吭一声,双眼径盯着窗外随风摇摆的孤枝。
“看看你自己,高高在上如孔雀般的曲琉衣,今天成什么样了,发乱鬓摇,比一只丧家之犬还不如。”矵九霄不放过她,对着她内心那块流血的伤口挑弄不已。
“这不正合你意,我的亲人被你囚禁,而我成了丧家之犬,你尽可舒臂展胸,饥啃我肉,渴饮我血,快意地折磨我一番,反正也没有人可以阻止你不是吗?”虽背着他,知道他无法瞧见自己脸上的神情,可是她仍用长袖盖住脸颊,不想让倨傲的声音露出些微的破绽。
“才这么点打击,便让你失了斗志,你的爪子呢?”矵九霄伸出臂膀,轻轻地挑起她颈后的发丝。
“你到底想怎样,别拐弯抹角,直说便是。”她不耐地回道,他语里的蓄意挑拨就像身下的稻草般烦人,曲琉衣轻抚着被稻草扎红的手臂,烦憎地挪动身段。
“呵,你的骄傲真如东方不落的烈阳,任何人也无法射下它。”他将柔细的发丝,凑到鼻上轻嗅。
“你的无耻好似五湖四海的潮水,谁也汲不尽。”曲琉衣放下长袖,反唇相讥,最好让他气得一掌打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