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徹似在看一出好戲。他就像一只蓄勢待發的狼,等著撲向他的獵物。
他早知道她會來,只是——萬萬沒想到這只「獵物」的個頭這樣瘦小。
未明的天色中,他看不清楚她的容貌,但見一頭長發隨風飄蕩。
現在,她推開窗戶,試著闖入他的偏房。
這女的,夠大膽——竟敢私闖他的居所。
她輕手輕足地溜進偏房,小心地翻箱倒櫃。
她吸著氣、連地板上的書報都掀開查探。冷汗涔涔滑落,身子也緊張地繃著。
猝然間,燈火大亮,滿室光明。
有人開燈!
她拔腿即溜往窗外,但一只強壯的手臂輕易地將她的腰攬了回來。
懊死!她咒罵。
程芬淇頭一回正眼看清楚賴徹的面貌。
她竟必須「仰」著臉才能對著他。懸殊的高度令她立即矮上半截。
原來這賴徹真有一雙野狼般的眼。
他嘴角噙著一抹饒富趣味的笑容,似在思考什麼、玩味什麼。
那雙黑眸,隱隱泛著冷光。
他大剌剌地打量她,從頭頂至腳底,無一處放過,仿佛要吞了她。
她被這男人瞧得脹紅了臉頰,輕輕喘氣。
是因為害怕嗎?不,那不僅僅是這情緒——
她心底閃過一陣慌亂。
半晌,他才不慌不忙地開口。「你是誰?」
他很久未曾見過這般清麗懾人的眸子了。她有一對好眼楮,透著懾人魂魄的氣息。
她不說話,只管瞪著他。
賴徹笑了,挑眉再道︰「你屬猴嗎?一大早就爬上爬下的。」
她揚眉,手向他一伸,干脆直道︰「日記還我!」
他縱身大笑。好家伙,惡人先告狀!她可理直氣壯了。
直到笑夠了,他才旋身拎起沙發上的抱枕,伸手進枕套里拿出她的日記。
「你找的可是這個?」
「是!」
「我為何要還你?」他故意刁難。
「那是我的日記,你夠‘君子’的話,就該還我。」她特別強調「君子」這二字。
他似笑非笑地盯著她。「這是我的住處,你真是‘淑女’的話,就不該三番兩次擅自溜進來。」
她咬牙,自知理虧,所以放軟了聲調。
「昨天為了替鄰居小孩撿回風箏才闖進來,不是故意的。」她辯解,希望他能體諒。
但他只是挑眉「噢」了一聲,表示他听到了。
然後他當她的面翻開那本日記。
「那麼……」他指著其中一頁。「拿望遠鏡偷窺我家又怎麼說?」
她大喝。「你偷看我的日記?」混帳,混帳!
「你不也偷窺我的房子?」他辯駁道。
「還我!」她一個箭步往前跨,欲搶回那本日記。
他手一伸,卻將她抵在牆前,並俯身威脅她。「小心,別在我這里撒野。」
芬淇氣炸了!
她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
她的秘密、那些對誰都說不出口的秘密,眼前這男人竟輕易地拿走了。
這簡直像是一種羞辱。
她又踢又扭,但只是令他更逼近自己。
他幾乎已將她整個人抵在牆前,兩人只隔一些空隙。
意識到這令人窒息、緊迫的空間,她停止掙扎,雙頰徘紅,改用憤怒的目光瞪著他。
她越是生氣,他越是覺得有趣。
「你叫什麼名字?」
她倔強地昂著下巴,不肯說出口。
「嘿!這不公平,你知道我這麼多事,我知道你一個名字不過分吧?」他道。
她機靈地反駁他。「哼!太公平了,這日記告訴你夠多事了——」
他再次笑開,並嘲諷她一句。「是,我還沒忘你寫著好奇‘接吻’是怎樣一回——啊——」
突地,她趁他得意大笑時,狠狠地重踢他的小腿肚一腳。
他咒罵著彎身扶住痛處。
芬淇立刻抄走她的日記,風也似地爬出窗戶,沒命地飛奔出去。
而屋內的賴徹痛得幾乎紅了眼。
他氣壞了,從沒有一個女人膽敢對他這樣放肆。
她不但招惹他的人、侵入他的地盤,還踢他一腳,最後還能全身而退。哪有這麼便宜的事?簡直是侮辱他的智商。
可他氣忿又能怎樣?不甘心又能怎樣?
他根本不知道她的姓名,只知道她住在這附近。
賴徹瞪著那扇大開的窗戶,院子里已無她的蹤影。
他想起昨夜他翻看那本日記,娟秀的字跡細細寫著她無助的成長過程、她的心事、她的願望。
她希望遇上一個可以保護她的男人,帶她遠離那可憎的家。
當時看到這段,他以為她是個膽小脆弱的女子。
但方才那雙直視他的眸子,卻閃爍著一股異常堅強的光芒。
賴徹覺得這女子其實並不需要人保護。
那麼清麗的眸子,卻混雜著一股早熟的滄桑。
盡避小腿的痛楚仍在,但賴徹竟有種渴望再見到她的沖動。
已經很多年他不再對一個女人如此好奇,不再對一個女人感興趣。
這放蕩不羈的生活究竟持續多久了?他在不同女人的體溫間來去,試圖彌補或麻醉他心底深處那破了洞、淌著血的傷口。
想起往事,賴徹野狼般的眼,傾刻深沉黯淡如黑夜。
********************
市中心區,演藝圈人常去的爵士Pub——迷迭香。
深夜,Pub照舊播放著傷心的爵士樂。
昏暗的空間,頹廢的情調。
黃美琳如常泡在吧台前,憂郁地抽煙、听音樂。她不想回那豪華但冷清的家。
她的丈夫張衍今夜肯定又是流連在某個情婦懷里了。
結婚三年,沒有一天她不是活在悔恨里。她舍棄當初還未成名的賴徹,軟弱地順從母意,嫁予事業有成的張衍。
但不到半年,他已看膩她的美貌了,在外頭光明正大地養起情婦來了。
而當初深愛她的賴徹,事業突飛猛進,而今已是圈內著名的編劇。
她沒有一天不想念賴徹那厚實溫暖的胸膛,但她已不敢回去。
迷迭香的老板安迪也認識賴徹,常體貼地轉告他的近況給美琳。
這夜,安迪一邊擦拭洗淨的杯子,一邊喃喃對她道︰「他仍是一樣,沒有固定的女伴,也沒看他對誰認真過,偶爾會醉上一天,越來越放蕩……」
美琳盯著指間的煙,點點頭,美麗的臉龐蒙上一層哀傷。
她每每听他這麼說,心里總免不了一陣內疚,卻又有一股莫名的高興和安慰。
好矛盾。
是她傷透了他的心,令他再也不相信愛情,但心底卻又忍不住盼望賴徹別再愛上任何女人……美琳討厭自己這般自私,卻又克制不住這種想法。
安迪看透她的煎熬,也明白賴徹對她的依戀。
他輕聲地說︰「也許你們還沒結束……」
她看他一眼,搖搖頭,捻熄煙。
他又說︰「你為什麼不試著再找他?」
「我不敢,他不會原諒我的。」她沒臉再見他。
「我覺得賴徹還愛著你——」安迪太了解他們的歷史了。
餅去這間「迷迭香」里,夜夜常見這對情侶恩愛的畫面。
美琳難過地對他笑笑。「酒杯空了。」
他替她再斟滿。「就這樣完了?」他替他們可惜。
美琳聳聳肩,飲干那杯酒。盼望思念的苦,能隨酒精蒸發——
今晚來Pub前,她已同丈夫提出離婚的念頭。張衍似不打算放她自由,卻又不肯專情待她。
美琳再燃一根煙,張衍稍前負氣的話猶在耳畔——
「你憑什麼埋怨我養女人?笑話!你早早和賴徹那家伙同居不知幾年了,我都沒同你計較,算起來你也沒多清高——」
她從來不知道婚後,他會同她計較起她的過去。
選擇張衍,離開賴徹,看來是她此生最失敗的選擇。
如果時光可以倒轉……
如果……她復再嘆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