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客氣,」伯倫答道。「很高興能幫上忙。」他瞥了地上的男人一眼。「他還好吧?」
「很幸運,我想他的腿並沒有斷,但是顯然得看醫生。」他朝伯倫伸出手。「我叫辛浦森。」
「費伯倫。」
辛浦森用力握握伯倫的手。「我們是否能再耽擱你一會兒,柯弗爵爺?我想留在這里陪我表弟,可否麻煩你去叫人派輛馬車來?我們家就在前面過去不遠。」
「當然,我立刻去找人來幫忙。」伯倫轉向他的馬匹。「我馬上就回來。」
他手剛握住韁繩,後腦便感到一陣劇痛,他眼前直冒金星,接著便陷入一個黑色的無底深淵,四周全是黑暗。
伯倫站在遠處一道山脊上,他一手往前伸,仿佛是在召喚她。高地上灰霧彌漫,她背脊發寒,心也涼了。
她叫他,可是他似乎沒听見。霧氣緩緩降臨,直到他被濃霧裹住,看不見了。
他去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伯倫!」自己的尖叫聲將她自噩夢中喚醒。
巧琪靜靜地躺在床上,聆听自己急速的心跳。這是所有的夢里面最可怕的一個。這個夢把伯倫也奪去了,她情願死。
她拉過一條毯子裹住肩頭,下床走到窗前朝外張望。暴風侵襲著小屋的石壁,角落和屋檐下風聲淋淋。庭院中的枯葉在強風中翻滾。閃電猙獰地劃過天際,在雲間閃爍。
這種夜晚很適合做噩夢。
她讓窗簾落回原處,轉身回到溫暖安全的床上。
只是因為暴風的關系,她調侃自己。這個夢毫無意義。
當然不是了。是因為她太想念他的緣故,沒別的了。
可是她卻再也睡不著。
伯倫逐漸回歸現實。他頭疼得厲害,耳中也不斷嗡嗡作響。再回到不省人事的狀況下要舒服多了,但他奮力抗拒這種誘惑。
發生了什麼事?他默默自問,強迫自己集中精神。
他記起幫那人抬馬車,後來他轉身去求援,就什麼都沒有了——只有痛苦。
他仍然閉著眼楮,他想伸手去模後腦,卻發現自己的手被反綁在背後。接著他試著動腿,可是腿也被綁住了。他一動,身下的硬床板便嘎吱作響。綁他兩腿的繩子另一頭被固定在某處,很可能就是固定在床架上。他睜開眼楮,但這只不過是白費力氣,因為房中伸手不見五指,而且又冷又濕。伯倫哆嗦起來。
「你們倆是一對傻瓜。」
他听見人聲從頭頂某處傳來,既遙遠又模糊。他想必是被關在地窖里。
「你們為什麼把他帶到這里來?」
伯倫咋舌不已。他听出這是海頓的聲音。
「我們別無選擇,大人。我們總不能把他扔在路邊,他可能會被人發現。而且馬車又是您的,翻倒在路上人人都看得見。」
奧吱作響的地板上響起腳步聲。
「好吧,他就由你們負責了。記住尸體千萬不能讓人找到。」
伯倫听見甩門聲。
「那個該死的大笨蛋以為他在跟誰說話?」
「啊,別理他,老查。我餓了,我們去找東西吃。」
人聲和腳步聲遠去,只剩下黑暗中的伯倫。他這才恍然大悟,他們想要殺了他。而既然海頓和這件事有關系,表示巧琪也有危險。他不知原因為何,但是這不重要。
他扯著腳踝上的繩索,結果只是讓床架響個不停。他屏住呼吸,等著看那兩人是否會听見而下來查看。毫無動靜,他開始用指尖模索腕間的繩子。
有了!這里有個結。如果他能把結弄開……
巧琪大概已在房中來回踱了不下五十遍了,等待黎明變成一種意志力的考驗。她試過回床上睡覺,但是睡不著。而且不管她再怎麼努力,也無法將先前的噩夢逐出腦海。危險感幾已成為室內另一個存在。
這時雨開始下了。她听見雨滴像針尖般敲在窗玻璃上。她打個冷顫,把毯子攏緊了些。她祈禱趕快天亮。
粗糙的繩索令他肌膚灼痛,他可以感覺到溫暖的血液流經掌心。他忍痛繼續嘗試把繩結扯開。
他已好幾小時沒听見樓上有動靜了。他只能假設已經三更半夜,綁架他的人睡了。他們為他所安排的命運,將與黎明一同到來。
一陣暈眩襲向他,他仰頭靠著牆壁,深吸一口氣,讓自己鎮定下來。再一會兒,一會兒就好。他不能放棄,時間不多了。
他感到繩結松開了些,掙扎得更厲害。突然之間繩子松了,再一掙,兩手便自由了。伯倫花了點時間來按摩四肢,然後伸手輕觸腦後。他的頭發被干涸的血塊粘在一起,不過至少血已經止住了。
他俯身解開腳踝的結,隨即小心翼翼地把腳放到地上。他搖搖晃晁地起身時,不禁詛咒起令他無法視物的黑暗。感覺自己像是被強風吹得東倒西歪,他頭痛手也痛,兩腿更幾近麻木。他伸手扶住旁邊的牆以便站穩。
時間。他沒有多少時間了。
伯倫舉步維艱地在地窖中模索前進,最後終于找到門了。他的手剛踫到門閂,便听見人聲。
「你去備馬,我去把他弄上來。幾小時內我們就可以結束這該死的差使,回倫敦去。」
伯倫背貼牆壁。門縫下現出一絲微光,正好夠讓他看見煤箱旁的一把鏟子。門開時他正好及時將鏟子抓在手中。
「好了,姓費的,時候——」
那人走進門口的時候,伯倫揮鏟猛力一擊。鐵鏟擊中那人的腦袋,發出「砰」的一響,他頭朝下栽倒在地上。
伯倫低頭看看那人不動的身軀,喘息著側耳傾听。他沒听見腳步聲。這人的同伙想必已經牽著馬在外頭候著了。
「柯佛夫人,你不能出去。天才剛亮,外頭冷得很,而且看樣子好像要下雨了。」
巧琪瞥了萊兒一眼,穿好外套。「我才不怕冷和一點小雨。」
「萬一你生病了,爵爺回來可會找我算帳。」
巧琪只是搖搖頭,便逕自開間走了出去。
當然,萊兒是對的。天氣是很冷,而且也確實像是要下雨了。可是她無法在室內多待一刻,她擺月兌不了大難臨頭的感覺。
昨天她不是才感覺很幸福嗎?
她俐落地給安靜的種馬上好馬鞍,便馳向霧氣氛氛的曠野。
天空是鉛灰色,烏雲低垂,肅颯的冷風穿過樹梢,搖下仍頑固地附著在樹枝上的枯葉。
伯倫慢慢伸頭往外窺伺。他看見一座大棚子里似乎有動靜,但是無法確定。光線不夠。
他小心翼翼地踏出門檻,然後一溜煙地閃向屋旁的樹叢。只不過一會兒,他身上的衣服便被樹上滴落的雨水淋濕了。他又打了個冷顫,蹲下來等待。
當他看見從棚里牽出三匹馬來的正是辛浦森,並不覺驚訝。其實伯倫多少也料到是他。海頓雇了這兩個人來把自己處理掉。但是為什麼呢?
辛浦森趕著三匹馬走向門口。「快點!外面冷得要死。」
伯倫屏息以待。
「你在搞什麼鬼?老查。」
辛浦森終于耐不住了,進屋查看為何無人回答。伯倫沒有浪費一秒鐘。他從藏身處奔出,沖向馬匹。他抬頭簡短地祈禱了一下,希望自己挑選的是三匹馬中腳程最快的。他抓住韁繩,躍上馬背。
茅草頂、白粉牆的小屋正如她夢中所見,位于一片崎嶇的山坡上,門前是一望無際的曠野,小屋旁還有一座小馬棚。只不過前門已經沒了,屋頂也破了,馬棚早已散成一堆亂柴。
巧琪站在小屋門口,一陣強烈的熟悉感攫住了她的心,她的回憶就在這里。該死的!它們明明在,可是她卻抓不住。
她斜倚著門框,閉上眼楮。「請讓我記起來,」她低語。「我好想記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