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倫感覺好像除去了肩上的重擔。現在大夫想必會明白自己搞錯了。她不屬于別處,只屬于這里,和他在一起。
這時巧琪望向伯倫。他很意外地發現她眼中有一絲憤怒。憤怒,還有一些別的。或許是失望吧!然而那情緒倏然消失了,他在森冷的藍眸中再也讀不出什麼來。
巧琪在沙發上落座,並揮手請男士們也坐下。「我想你會願意和我更深入地討論這件事,韓大夫。不過我也沒多少可說的。一個月以前的事情,我完全沒有記憶。我家出了一次意外,而我頭上遭到重擊。現在我得了——叫什麼來著?哦,對了,失憶癥。我的父母和僕人說我始終在生病,這我無法反駁。但是我沒瘋,或許我的噩夢只是因為我太急于回憶起過去而導致的。甚至可能就是我過去的記憶。這有可能嗎?大夫。」
「嗯……是有可能……」
「回憶!」
巧琪望著她父親。他向來紅潤的臉色蒼白下來,臉上有驚恐的表情。
「什麼回憶?」他說道,將視線轉向大夫。「她這輩子都和保姆一起鎖在霍克林府邸里。除了那蠢女人之外,她不認識別人,也沒有去過其他地方。她所做的唯一值得一提的事情,就是在家里縱火。是茉莉灌輸了她滿腦子的胡說。上天明鑒,我要讓那女人——」
巧琪站起身,視線仍固定在她父親身上。「你為什麼不想讓我好起來?」
海頓轉向她。
「難道我的婚約上注明,一旦我好起來,你就得把錢還出來嗎?」她走向海頓,提高嗓門。「告訴我,父親,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太過分了!」他叫道,舉起手來想打到她閉嘴。
伯倫及時扣住海頓的手腕。巧琪急忙往後退,差點被地上的一張腳凳絆倒,她被父親深惡痛絕的眼神嚇壞了。
「我認為你該離開了。」伯倫咆哮道。「在我的脾氣失去控制以前。」
「你會後悔的,伯倫。」海頓回道。「你娶的是個瘋女人,在她被帶走之前,你不會有片刻安寧。她現在就應該待在療養院。我告訴你,她很危險。」
巧琪開始發冷,而伯倫則氣得臉都黑了。
韓大夫抓住海頓另外一只手。「走吧,爵爺。我相信我們已不再受歡迎了。」他抓起放在桌上的帽子戴上。「再見,費爵爺、費夫人。如果我幫得上忙的話,一定要來找我。」
伯倫只生氣地點點頭,未作回答,便跟在兩個男人後面走出客廳。
巧琪僵在原處。她听見腳步聲消失,然後是大門關上的聲音。她突然覺得筋疲力盡,再也沒有力氣生氣、害怕或是反抗了。然而她不能就這樣躲回房間,她還必須面對伯倫。
她抬起頭,知道他已經回來了,正站在門口看她。他的表情凝重,眼神無從了解。她但願能夠知道他心里在想什麼就好了。
這時他朝她走來,在數尺外停下。「他們走了。」他說道。
「伯倫……」她的聲音發顫。
「嗯。」
「相信我。」
他沒有回答,反而將她擁人懷中。
巧琪知道他之所以沒有開口,是因為無法提供她所希望的答案。和她尋求的信任相較之下,他的溫柔似乎只是甜中帶苦的替代品。
幾天以後,伯倫在早餐桌上注視著巧琪。每當她望著他的時候,他便看見藍眸深處的悲傷,她父親的冷酷傷了她的心,而伯倫又不知如何彌補。這幾天來他對她特別溫柔,試著在言行舉止中表現自己的柔情和體貼。可是情況毫無變化,她仍然退避著他。她溫馴且隨和,好像害怕不小心會冒犯了他似的。
兩人間的疏遠對伯倫所造成的傷害,多過他所願意承認的程度。他對她、對他倆,曾存有很大的期望。他想念她的笑容,想念她突然爆發的力量,想看她赤足在雨中奔跑。他但願能帶她返回橡木園,回到兩人在田野間馳騁的悠閑時光。
然而他們即將前往的並非橡木園。「我收到祖父的信,他希望我們回霍克林去。」
巧琪抬起頭。他在她迅速掩飾之前,看見她臉上橫過的恐懼。他能怪她嗎?她怎麼想回霍克林?
「動身之前,我還有幾件事要和律師處理一下。你何不帶茉莉去購物?你已經差不多一星期沒出門,也沒接見訪客了。」
「我不想見陌生人,」她悒悒地答道。「我也不需要再買衣服。」
伯倫的口氣因挫折而嚴厲起來,他起身把餐巾扔在盤中。「那你就到公園里去騎騎馬吧!出去呼吸點新鮮空氣。」
「如果這是你的希望的話,伯倫。」
「這正是我的希望!」他轉身大步走出餐廳,與其說是氣巧琪,不如說是氣他自己。他抓起外套和帽子便出門去了,選擇步行至律師處,而不坐馬車。
「見鬼的!」他詛咒道,不自覺地學起了車夫的口頭禪。他該怎麼辦?
她已進佔了他的心,這點無可否認,而現在他害怕起來︰害怕她的夢魔、害怕她嚇人的幻覺、害怕她退避、沉默。
害怕失去她。
他猛地停在人行道上,靈魂受到震撼。
他愛她。
他愛她,無法忍受失去她。要是有別的男人企圖偷走她,他可以挺身而戰,但是他要如何和鬼神戰斗?他如何和她心中所見的事物戰斗?
他沒有答案,或許是不會有的了。
第九章
巧琪正走下屋前的台階,一輛出租馬車停了下來,門打開,羅斯利熟悉的面孔出現在門口。
「巧琪!」
「你好,羅斯利,」她的語氣有點驚訝。「沒想到會在倫敦再見到你,我還以為你已經回玫瑰莊了。」
「難道不先來探望你一下嗎?」他跳下馬車。等他仔細端詳過她之後笑容消失了。
「你感覺如何?」
「好多了。」她輕聲答道,在他的注視下不安起來,心中記起自己上回發作的時候,他也在場。
「你要上哪兒去?」
「伯倫覺得我應該出去走走。」
「啊,明智的建議。你太蒼白了,我覺得你們倆可以與我同行。」
「伯倫不在家。」
「好吧,那麼你可以跟我同行。」他不待她回答,便扶她上馬車。
茉莉急忙從屋里沖出來,甩上門。「爵爺,你在做什麼?」保姆質問道。
「也歡迎你一起來,茉莉。來呀!」他把她也拉上車。
「羅斯利,我……」巧琪開口了。
伯爵搖搖頭。「不要爭辯,巧琪。我把讓你有個快樂的早晨視為己任。」
巧琪無法抗拒他友善的笑容。這些天來,她第一次笑了。
「這樣好多了。我們先到公園里去兜兜風,再找個地方喝茶怎麼樣?我知道有一家很棒的小茶室……」
不久之後,羅斯利和巧琪在湖濱漫步,她挽著他的手。平靜的湖面上,有兩支天鵝悠游而過,身後留下串串漣漪。
他偷瞄身邊的女孩一眼。她似乎自在多了,她眼楮四周的緊張已經消失,他心想連她蒼白的雙頰都稍微有了點顏色。
自從听見她尖叫,親眼看到她在廚房中暈倒之後,他一直擔心著她。他早就想登門探望,卻又遲疑著,沒把握伯倫是否歡迎他。他早就看出伯倫的妒意,甚至可能在伯倫自己察覺到之前。這不難了解,換了羅斯利處在同樣情況下,也會有相同的感覺。
羅斯利深吸一口氣,轉頭他顧。凝視她太久可不是明智之舉,會讓他有逾越本分的想望。他可以當她的好朋友,然而僅此而已。他也必須以此感到滿足。
「這里好寧靜,」巧琪說道,打破了沉默。「謝謝你帶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