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滿是喜悅,放聲笑了起來。
但當她接近時,小屋消失了。她突然獨自坐在一輛馬車里,覺得很害怕。馬車停下來,門開了,一名老婦等著她。老婦全身都是黑色,她皺紋遍布的臉十分慈祥,但是眼中盡是悲傷。那婦人身後是一幢有許多山形牆的屋子,紅磚牆上覆滿了長春藤。
她步下馬車,低頭看著腳上的鞋子,鞋子很小,夾痛了她的腳趾。等她抬起頭,老婦和房屋都不見了。
她在一個房間里,可以听見門外的笑聲。但卻不是歡樂的笑聲,反而空洞、無望且陰森。她朝笑聲前進,心跳加速。她的手指觸到了門鈕。她停下……
「巧琪?」
她猛地坐起,喉間梗著一聲尖叫,驚慌的眸子大睜,看見一個充滿巨大陰影的黑暗房間。壁燈里閃著紅紅的余燼,好似惡魔的小哨兵。
「巧琪!」
伯倫以迫人的口氣呼喚著她,將她的視線引過去。她倚向他,唇間逸出一聲寬慰的嘆息。他的手臂擁著她,將她的頭壓向胸前。
他口氣轉柔。「只是個噩夢,巧琪。沒事的。」溫柔的手指撫著她的發絲。
只是噩夢,她無聲地重復。只是噩夢,然而她心中明白不只是這樣。
「再睡吧!有話早上再說。」
她的四肢感覺有如鉛般沉重,腦袋里好像塞滿了棉花。他將她放到枕頭上躺下時,她無力掙扎,可是她不想睡,她想把事情弄清楚。
伯倫吻她的前額。「睡吧,巧琪。我會在旁邊陪著你。」
他一直看著她,直到她的胸部隨著平穩規律的節奏起伏,最後,確信她已入睡,他才起身走到窗前。撥開窗峙。濃霧遮蔽了視線,連鄰居的房子都無法看見。一輛馬車從下方的道路經過,他听見馬蹄敲擊在鋪石地上的聲音。
伯倫痛恨伴隨著自己的無力感。他該如何驅逐巧琪心中所見的幻象?他不想失去她,她對他而言太重要了。假若她自他身邊消逝,他如何能夠承受?
他閉上眼楮,發誓絕不能失去她。他會盡一切所能來奮斗,不會讓她回到瘋狂的狀態。
才三十出頭,又高又瘦的韓大夫皺皺鼻子,把眼鏡推高。「我對魏大夫慕名已久,不過我對他的診斷有點不以為然。費爵爺,我的忠告是在尊夫人開始傷害自己或其他人以前,趕快把她送到療養院去。」
伯倫感覺自己頸上的肌肉緊繃起來。「你還沒有見過內人呢,大夫。」
「不錯,爵爺,是沒有。不過她的父親已向我描述過她的病情。我看過魏大夫的處方,他的治療方式——」
「據我所見,他的治療方式不外是鎮靜劑和禁閉。你不能指望她在這種條件下康復。」
「精神疾病是很難對外行人解釋清楚的,爵爺。」大夫答道,用的是對白痴說話時的容忍口氣。他轉向海頓,默默地用眼神求助。
「伯倫,」海頓開口了。「我向你保證,我們都希望盡量幫助……我的女兒。」
「是嗎?」
海頓脹紅了臉。他極力挺起胸膛。「你無權——」
「我當然有權。」伯倫一躍而起。「我意欲見到巧琪康復,但不可能是在聖母療養院之類的地方。」
韓大夫也站起來,他皺著瞼,語氣惱怒。「費爵爺,我幾乎可以向你保證,痊愈的可能微乎其微。這位年輕女士自小就不時發作,這種情形無藥可救,我們只能讓她發病的間隔期間盡量過得舒適。她不見得一定要住進聖母療養院,當然還有其他的選擇。」他朝椅子示意。「請讓我們坐下來冷靜地討論這件事。我向你保證,我來只是想提供幫助的。」
巧琪瞪著床邊的牆壁,絕望的感覺令她躺在繡花被下動彈不得。她听見開門的聲音,急忙閉上眼楮裝睡,目前她還不想面對任何人。」
「巧琪。」茉莉口氣緊張。「巧琪,快起來。」
「我辦不到。」她低聲回答。
被子被掀到床尾。「你可以,而且必須這麼做。爵爺請來一個大夫,他說要把你永遠關在某個地方。我受不了看見這種事情發生在你身上,親愛的。起來為你自己奮戰。」
巧琪睜開眼楮,轉頭去看保姆。茉莉雙頰發紅,眼神憤慨。「把我關起來?」伯倫會如此對待她嗎?
「據我听見是這樣沒錯,小姐。」
她咽下喉中的硬塊。「或許這樣最好。或許……」
「不要自憐了,親愛的。沒有時間這麼做。昨天的事並沒有任何意義。你的心里比那個自稱是你父親的白痴更健康。」她俯身用手覆住巧琪的面頰,她的綠眸濕濕的。「你沒有不正常的地方,女孩,時間和愛會讓你痊愈。你沒有瘋,只是一些記憶在你的心里作祟。相信我,這是真的。求求你,不要讓他們把你關起來。」
巧琪眼中也有淚水。想到他們會把自己送回霍克林府邸那間冷清的房里實在太可怕了——說不定還是更糟的地方;一輩子與世隔絕,行動受限,生不如死。更糟的是,伯倫似乎希望這樣。如果他不相信她……
等一下……剛才茉莉說什麼來著︰只是一些記憶在作祟。可能就是她看見、听見、夢見的那些事情嗎?是她的記憶快恢復了?假如是這樣,回憶會不會又使她瘋狂?
「你為什麼不再覺得我瘋了?」她柔聲問道。
茉莉回答時口氣緊張。「可能因為你已不再是我的伊蓮了,或許因為你是巧琪。我不能給你其他的理由,我只知道這是事實。」茉莉親吻她的眉心,隨即直起身子,拭去眼淚。「你有權獲得自己所找到的幸福。親愛的。不要讓他們把它奪走。要為了它而奮斗,巧琪。」
茉莉說得對,她要不就躺著听天由命,要不就挺身而戰。
「把我的黃洋裝拿來。」她坐起來,把腿垂在床側。「後擺有個大蝴蝶結那件。」
「是的,小姐。」茉莉對她露出勝利的笑容。「我馬上就可以替你打扮好。」
海頓氣急敗壞地把兩手一揮。「你為什麼一點也不講理呢?伯倫。昨天你也看見了,你不能不承認她有病。」
伯倫站在壁爐前,慢慢轉身望著岳父。他口中有一絲苦澀,他相信在費海頓離開之前是不會消失的。他也恨不得大夫趕快滾蛋。這兩個人說的話都無法改變伯倫的心意。他無意把巧琪送進精神病院。萬一她真的如他們所說情況越來越壞,他會帶她回到霍克林府邸,讓在乎她,並且能夠以溫柔和關受對待她的人們圍繞在她左右。
在他來得及開口之前,客廳門開了,巧琪走了進來。她和昨天受驚的年輕女孩毫無共通之處。她看來完全正常,而且美麗絕倫。
她的秀發呈柔軟的波浪狀披在肩頭,臉旁有幾綹小卷發。身上衣服的明朗色彩,似乎在揶揄幾位男士的沉重心情。她驕傲地把頭抬得很高,仿佛絲毫未受到昨夜惶亂的影響。她的視線和伯倫短暫交會了一下,隨即轉向她父親和大夫。
「男士們,我相信自己正是諸位討論的對象。」
韓大夫站了起來,臉上充滿不信的神色。「費夫人?」
「是的。」她走向他,伸出手。「你想必是茉莉告訴我來訪的大夫。韓大夫,是嗎?」
大夫將她的手舉至唇邊時,一直盯著她瞧。巧琪對他甜蜜地微笑。
他清清嗓子,直起身體。他的喉結抽動了一下。「是的,夫人。我是韓大夫。」
「爵爺和我很高興您到合下來,害您白跑這一趟實在很不該。您可以看見,我很好。我很愚蠢地受了點驚嚇,不過現在已經沒事了。」她轉向海頓,似乎在勉強自己靠向他。她親吻了他的臉一下,隨即退開。「我相信您一定很擔心,父親。不過沒什麼好緊張的,我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