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做惡夢?」與鄒弄眉同寢室的佟隱夢熟練地拿起掛在椅背上的毛巾,丟給已出坐起身的她。「你最近常做惡夢,又是同樣的夢?」
「嗯-一」冰冷的平接過佟隱夢遞來的毛巾,擦汗的動作因無法抑止的顫抖而顯得遲緩。「又是同樣的夢,好可怕。」血紅……除了紅得令她反胃想吐的血紅外,看不清臉的女人慘叫、還有一雙奇怪的眼楮……不像藍色可是又接近藍色……那雙眼楮……是一個孩字,一個孩子用那雙眼楮看著她,一直、一直看著她……
「那只是個夢。」佟隱夢搔搔頭,蓬亂半長不短的頭發和鄒弄眉所擁有的及肩黝黑的服貼長發相比,簡直是天與地之別,但她一直是兩個人里頭較冷靜的那一個,負責將兩人生活上發生的事情做個簡單又有條理的處置。「如果還怕的話就禱告好了,準修女。」這句話並非嘲弄,只是就事論事,這個決心將一生貢獻給修道院的聖潔少女每次只要心情一亂,禱告就是她最好的療劑。
佟隱夢是不懂禱告到底有啥功效,因為她是那種人家忙著做飯前感恩,她忙著偷吃菜的人,頂多被院內的老修女趕鴨子上架硬逼跟著禱告而已,無法了解鄒弄眉只要做禱告便能安心定神是可以被理解的。
「嗯。」鄒弄眉點點頭,爬下床跪在地上,雙手交握低頭做起禱告。
佟隱夢回到自己床上坐定,對她的虔誠信仰早已習慣,也知道每每做惡夢,只要讓她禱告個十來分鐘就能讓她定下心打從第一次見而起她就覺得這家伙不像一般人,從她身上飄散出來的氣息不像是正常人會有的,純淨無垢不愧是未來的修女人選。
同屬于這家修道院的孤兒的她就沒這等神聖氣息,她正如一般人,沒事就不把神當一回事,一有事發生就趕緊表現得比任何人都虔誠,套句俗話就叫做︰臨時抱佛腳。只是她抱的是聖母瑪麗亞,是天爺耶和華。
見鄒弄眉的禱告結束,佟隱夢問了實際的問題︰「有沒有想過為什麼會一直重復同樣的夢?」說巧合,連續巧合十幾年也太巧合了吧。
縐弄眉結束禱告,在胸前畫下十字,合掌支握,口中低喃了聲阿門,起身坐回床榻。「我不知道。總感覺這夢好真實,像是我親身經歷過的,可是我一點也想不起來,小時侯的事情真的一點也想不起來。」
佟隱夢爬下床,跳上她的。「會不會是你額頭上這個傷引起的?」說話的同時,她只手模上縐弄眉右額額角。「老實說,這疤還真有點好看。」她頭一回看到月牙形的傷口,顏色還能黑得這麼好看。
「別鬧了。」縐弄眉笑著抓下她的手。「哪有人說傷口好看的。」真是奇怪的審美觀。隱夢的特異從小就很明顯可見。
「但是它真的很好看。與其說是傷口不知說它是胎記。」
縐弄眉聞言,琥珀色的雙眸黯淡了下來。「也許就是因為這個傷口,所以媽媽才不要我。」細細的聲音談起過往的瑣碎不免添上惆悵。
「那我又是為什麼變成棄嬰?」真服了她,這什麼邏輯。「我身上沒病沒痛,臉上也沒什麼傷口,為什麼我打自襁褓就是個棄嬰?你還比我好多了,至少你知道你娘長得什麼樣子,會把你送來修道院頂多只是因為養不起。」
說到這,她井沒有因為隱夢好心的安慰而寬心,反倒更鎖了眉頭。「送我來的不是我媽媽。我根本記不得我媽媽長什麼樣子。」小時候的記憶沒來由的全數消失,只知道自己被個好心腸的大嬸牽著送進這里,之後,有記憶的便只有這里了。
「管她是不是你娘!」嘖,如果一天到晚都在想這個問題,遲早有一天逼死自己。她才沒那麼笨。「反正十幾年的孤兒生涯都過了,現在我們都是成年人,管它有沒有爸媽,日子還不是一樣照過。」弄眉樂于犧牲奉獻就乖乖準備做她的修女;而她在外頭有份不算差的工作就乖乖盡她的職責好好養活自己,行有余力就把多余的錢交給修道院,當作房租或什麼的,畢竟外頭找不到這麼便宜的地方供她居住。
「但總覺得是遺憾。你難道不想見到自已的爸媽?」
「想!當然想!要是我見到,第一件事就是各賞他們一拳。」
「喝。」鄒弄眉被她的話給嚇得倒抽口氣。「你-一這是不對的。你怎麼可以這麼想?」隱夢的想法太駭人听聞,鄒弄眉抱拳為她方才的失言低頭禱告,希望天上的父能寬恕她的言辭,那並非出自她本意。
「用不著幫我禱告。」果然純潔。老實說,弄眉的單純良善實在教天天在弱肉強食里打滾的她自慚形穢;但是人各有志,誰不能說誰走的路是錯的,不過也沒資格說自己走的路是對的就是了,一切得蓋棺之後才能論定。「我不是天主教」待在這二十來年,她還是個無神論者,耶和華的教化于她仍是無用。
「不管你是不是,我都希望你能過得很快樂適意。」溫馴的笑靨取代之前黯淡的神色,慈悲的祥和和顏面即使像佟隱夢這般的無神論者,也忍不住放松緊繃的心情。
她的五官稀松平常,只能搭上清秀的邊,是那種看過一次馬上就忘、多看幾次也很難記得的類型,但是舉手投足間的悠然閑適,在講求快又有效的現代迅速匆忙的法則之下顯得相當特殊,她大概不知道吧,老是說她想法怪異的她才是這社會上列屬怪異的人種之一。佟隱夢在心里想著。
「睡覺吧!」真是的,佟隱夢爬回自己的床。半夜三更被吵起來思考這些有的沒有的,浪費精力。「不要告訴我你現在精神正好,本小姐可沒有力氣陪你發瘋,明天我有班要上、有工作要做,晚安。」說完,也不管鄒弄眉有什麼話要說,身子一躺、被子一拉,不出一分鐘,細細的鼾聲回蕩在房里。
鄒弄眉忍不住笑出聲,望向窗口,剛才還看得見的彎月早就不知移到哪去了,只留下漆黑的天幕在窗邊,看不見一顆星子,但之前的夢魘早煙消雲散,不復見了。
靶激地看了已然熟睡的佟隱夢一眼。多虧她替她轉移了注意力。
只是一手撫上心口,不明白此刻心中的這一份不安究竟是為了什麼。
仿佛有什麼即將將發生似的-一
一個小牧師有沒有本事駕著一輛奧色保時捷在台北的街道上四處流竄?
答案是肯定的。畢竟這年頭連和尚喇嘛都有本事買個勞力士掛在手腕上閃閃發亮了,身為牧師開得起名車也不算是什麼稀奇的事,這個年代,有錢的宗教人士很難被掛上愛慕虛榮、貪戀名利的字眼,笑貧不笑娼的時代早就進化到不笑不守清律的宗教人士有錢,什麼事都好辦!
駱應亭趁教會孩子們午睡的時刻一個人調出來開車兜風,一只手搭在窗邊支著頭,一手熟練地控制方向盤,任車窗全開吹入冷風陣陣,全然不以為意,棕發隨風飄揚溜滑出一身的愜意,仿佛世上所有的緊張忙碌全部與他無關。
車子右轉,進入一條雙向的四線道。
砰的一聲!緊急煞車之後,一道身影由車前保險桿落下,直到擋風的視界無法看見這道身影。
懊死!駱應亭暗暗咒了聲,立刻開門下車。是個小孩。「你」
「沒事吧!」一道身影比他還快,從人行道上沖到黑色保時捷前頭蹲下,「你還好嗎?沒事吧?」天上的父呀,請保佑這孩子健全,沒有受傷。她怎麼也沒想到替院長出門買一些生活用品時會遇上這等事,嚇得她心髒幾乎停止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