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穆這小子對小姐是真心的,連續一個多月來的觀察,他可以得到這百分之百正確的結論:雖然他老是那一副什麼事都不在乎、什麼都無所謂的死樣子,但只要小姐一有什麼小病小痛的,他那張臉就什麼都藏不住了。這小子就是那種打死他也不會把真心話說出口的人,就是這一點讓他擔心。
小姐打從十歲以後就是一個人過日子,除了他和何醫生以外就很少再接觸過任何男人,沙穆可以說是第一個,而且還打動了小姐的心。唉,就因為她從來沒談過戀愛,才會這麼簡單就丟了心,可偏偏這小子是那種說話喜歡拐彎抹角的類型,小姐想要懂他的心,可得再努力努力才行。
另一點讓他擔心的是小姐和那小子的結局,他看得出那小子是在社會上有過一段歷練的,要不怎麼會把那一張假面具戴得這麼自然;而小姐是這麼單純。像張白紙一樣,兩個人適合嗎?雖然從外表上來看是很合,可是實際上呢?
「福伯,你的茶快滿出來了啦。」沙穆的聲音把福伯的神智拉回現實。「不想幫我倒茶就說一聲嘛,我自己動手就是。」
埃伯一出手,就在他腦門敲上一記。這小子一開口就沒好話,存心氣死他!「小姐呢?」「她上樓彈琴去了。」真搞不懂,她怎麼這麼喜歡彈琴。明知道跟一架鋼琴爭風吃醋非常滑稽,但是他就是吃味。「那架鋼琴到底有什麼魅力,讓她天天彈,一彈就是三個鐘頭。」
沙穆喃喃自語道,一臉不悅。
「那架琴是老爺留給她的。」小姐不在,正好讓他方便跟沙穆說話。「那是老爺、夫人除了這一幢別墅外留給她的另一件東西。」
沙穆揚揚眉,想起那夜周明說谷拓仁要他留意鋼琴的事。「哪架鋼琴很特別嗎?」
埃伯坐了下來,為自己倒杯茶。「除了全是白的以外,我不知道還有什麼特別的。」他和沙穆一樣不懂音樂,只知道現在听見的這一首是小姐最喜歡的曲子,叫什麼奏鳴曲什麼樂章的。
唉,問了也是白問。「算了算了,沒事了。」
「你沒事我可有事了。」這些話憋在他心里夠久了,再不說不問,他老早會因為太擔心而提早升天。
「哦?」難得了,老頭子有話要說。「是正經事嗎?不是我可沒閑工夫听。」
「死小子!你一定要說些氣死我的話才高興是吧。」
「你還活著啊,這就表示我道行還不夠,要多多磨練磨練才成。」
埃伯抬起手,又是一記敲在他頭上。
沙穆模著腦袋。「君子動口,小人動手。」「不好意思。」福伯老奸地笑了,「老人動拳頭。」
他揚起拳頭,這回可扳回一城了吧!
沙穆只能又氣又笑地放過他,要是平常,誰敢踫他一根寒毛,除了巽凱那小子以外。「說吧,什麼事?」「你對小姐……是真心的吧?」
不怕死的人要他突然開始怕死實在困難,眼下就有沙穆這個範例。「根據你的看法,你認為是怎麼樣的呢?這個——噢。」福伯干嘛又打他?「會痛耶。」
「死孩子!明明知道我在擔什麼心還故意拐彎抹角,討打。」
「福老伯——」沙穆一出口,還是那樣的口沒遮攔。「老人家頭發已經少得可憐了,不要再虐待自己,操那些沒有必要的心。」
這是不是表示他對小姐是真心的了?福伯看著沙穆,不停思考著他的話,當然,前面幾句不像人話的話他自動省略掉。
「不過小姐的身體……」
「福伯,這幾年你一直小姐小姐地叫,不覺得煩啊?叫名字不是親切多了嗎?絕音很希望你這麼叫她,私底下跟我說了很多次。」主僕關系早就不流行了,听了這麼久他都覺得別扭,怎麼他老人家還改不過來?
「這個……」小姐從來沒有提過,他以為……
「明天起就開始叫她名字吧!絕音絕音,空谷絕音,這麼有詩音的名字不叫多可惜。」
「這個……」
「別這個那個了,就這樣說定了,我決定的事就不能改變。」吸口茶,沙穆活像老爺子似的呼了口氣。這茶好喝!
「我知——」等一下!福伯突然會意過來,什麼時候他得听這小子的意見了?「你這小子!敢佔我便宜。」卷起袖子,又是一拳送他。
「哎喲。」其實他一點也不覺得痛,只是喊來喊去覺得挺好玩的,要不他老人家當真以為自己的拳頭這麼硬啊!他沙穆又不是豆腐做的。
「沙小子。」
「福伯。」沙穆突然一臉正色。「閑事扯完,該談談正事了。」他的雙眼精亮敏銳地望向福伯,看得福伯也不由得凝起表情。
「什麼正事?」
「谷拓仁——我打算將這件事終結,不讓他再繼續打擾絕音的生活。」他的存在是個危險。
「這幾年他暗中窺探絕音的生活存的是什麼心我不知道,除此之外,還有他對那架象牙白鋼琴的關注,我想事情不會這麼單純。」谷拓仁幾近病態的情感,是福伯當年之所以帶著絕音逃來這里居住的主因,而谷拓仁早在九年前就知道這事,卻不出面帶回絕音,這點更讓他覺得奇怪,是不是有什麼事是他沒想到的?比如說那架鋼琴的存在意義。
「鋼琴很值錢嗎?」他問。
「這我不清楚。」知道這事不能打馬虎眼,福伯也盡其所能地仔細回想。「我記得搬來這里的時候就有這架鋼琴。這幢別墅是老爺瞞著少爺買下來的,里面的東西全是老爺一手包辦,說是為了小姐好。我沒有資格多問,所以什麼也不清楚,不過老爺很重視那架鋼琴,要小姐來了之後一定要學著彈,說是對小姐很重要。」
對絕音很重要?「難道彈鋼琴會救她的命?」
埃伯沒回答,又想到另一個問題。「少爺九年前就知道這里了,為什麼不出現帶小姐走呢?」這一點他一直覺得很奇怪。「記得小姐才九歲大的時候,他就已經對小姐有奇怪的舉動,為什麼……」
「福伯,說好別再小姐小姐的叫,真是受不了你。」沙穆適時打斷他的思路,老人家就是腦筋轉得比較慢。一被扯開就得再花上好一段時間才能抓回來,他的用意就是不要他再深入想下去。
「你的禿頭已經夠嚴重了,可別再惡化下去,否則到時候變‘沒毛’老公公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對于眼前這位老者,沙穆是又敬又愛,所以不三不五時調侃調侃他,沒有辦法表現自己對他崇高的敬意。
「對了,福伯。」還有件事他得先跟他說一聲。「我有個朋友是醫生,明天我打算帶絕音去讓他看看,也許有方法治也不一定。」
「只要絕音說好,我沒意見。」
「不錯嘛!」沙穆贊賞地看著坐在對面的老人家。「這一聲絕音叫得還滿順口的,你八成也在心里練習了好久吧。」
又佔他便宜!「小子,真是死性不改。」說著,福伯又忍不住對他拳頭相向。
沒辦法,誰教這小子他喜歡,不這麼打實在說不過去。
***
滕青雲仰頭看著閱片架上的調光片,亮晃晃的光線照著他略微削長的側面,他一邊看一邊皺起眉頭,最後只能搖頭。
先天性的心髒機能孱弱,再加上她的動脈比一般人還細,就連頸動脈也比一般的要細,光是呼吸,進行血液循環,就夠這副身體忙的了,還有本身不能接受麻醉藥品的體質——她能話到十九歲就算了不起了,照顧她的人功勞很大。